□王征桦
在大大小小的湖沼和湿地上,临水而生的大多都是芦苇。
芦苇总在低处,在洼地或水中低调地生长。早春时节,芦苇会从去年死去的芦秆下抽出新芽。那时候,春寒的冻土依旧坚硬,就是一铁锹下去,也只能在其上面留一道痕。然而,就在这时,淡红色的芦芽,却从冻土中顽强地钻出来了。
到了夏季,芦苇恣肆地疯长。在浩浩的芦苇荡中,每一根芦苇都是独立的,它们一节节笔直地挺立着,每一个骨节都有一片叶子向外伸出。芦苇挺拔坚韧,相依相拥,连缀成片,不像树那样有直有曲,更不像梅那样以曲为美。
芦苇把湖汊子织成了一张绿色的毯子。风吹过来,芦苇压低了身子,风一过,它们又站了起来。夏天的芦苇是健壮有力的,它们充满着生命的活力和弹性。它们虽然卑微,虽然普通,甚至连身体轻得似乎都没有了重量,但它们从未真正向风低头过。
芦苇也常被折断,一根芦苇折断了,断面是白色的,像骨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弯腰的芦苇,它们要么折断,要么倒下去,就连倒下去的姿势也如同用笔锋写出来的,像是书法中瘦劲藏锋的“瘦金体”。我总觉得那些在风中晃动的芦苇,它们的叶子上写满了诗。
其实芦苇和“文字”“诗”相隔得并不遥远。我曾经看过砍苇人在湖沼里砍苇,他们用砍刀将一排一排的芦苇放倒,把它们捆扎在一起,再把它们运到纸厂里。据说用芦苇作原料造出的纸,都是上品绝佳的好纸,每张纸上都有芦苇的魂,在这些纸上,写出的东西当然都是真实的心灵。
到了暮秋,芦苇枯黄了。芦苇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开出一朵朵银白色的花。时光会使轮回中的植物,按部就班地进入生命的时序,一刻也不会耽搁。人也是一样,青春年少时,欢快如沙沙作响的苇叶,而当岁月匆匆,头上出现第一根白发时,才发现老之将至了。
鸟从芦苇中飞起,芦苇的白芒轻若蝉翼。我觉得这是芦苇最美的时刻,它们生动柔软,超脱飘逸,修成了正果。鸟在芦苇的深处,筑巢,哺养小鸟,所以鸟是芦苇丛中的常客,也是无边无际的苍苍芦苇中动的点缀。
帕斯卡尔说:“人是会思想的芦苇。”仔细一想,人真的有点像芦苇。傍水而居,择群而居。芦苇是一个春秋,人呢一活就是一世。快要枯去的芦苇摇动着雪白的芦花,像是要逃走,逃到天空的白云上去。人就不同了,在暮年里,总喜欢在满头白发下,回忆着往事。
和芦苇一起白头,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站在芦花之中,看鸟远远地飞去,看秋水远远地瘦去,看快要落山的秋阳怎样把芦苇的白芒染成了黄。这时候,远远地,再看白发,它和芦花一道,都变成了金黄一色。我要感谢这样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