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坚
一杯开水陪伴灯光进入下半夜
灯光下的稿纸有所期待
在稿纸上写字的人有所期待
纸上有江湖
江湖中有隐士作乱、郎中下毒
一个女子要远嫁他乡
才能抚触到桃枝颤抖
我紧握一杯开水
温度久久不肯离去
仿佛笼罩我三十余年的自卑
在下半夜我更期待紧握灯光
用力之后从指缝漏出来的
有惊恐、哀怨和百无聊赖的无知
众多夜晚是普通而千篇一律
有人一定握着一个空杯
空杯子有所谓淡雅的标签
这些标签,有所期待
一个空杯可以盛满灯光
一杯幻想足够虚度一生
在天亮之前我将一饮而尽
然后携带空杯子推开房门
一杯略带诗意的水
失却了某些温度,隔着肚皮
能否和贼眉鼠眼的阳光
握手言和
这种期待在日常生活当中
像宠物一样调皮而无辜
中年
很多人写中年,是他们正在经历
我知道有些肥头大耳的男人
害怕所谓的男人更年期,他们写中年
表示出一种无惧
妄想用几声携挟浓痰的呻吟
将这只猛兽关在语言的牢笼
我的中年并未造访,今天写到
是提前酝酿一种莫须的痛感
不够肥,要用宽阔的棉麻裤或丝绸裤
来衬托假山的巍然,翻身
我搬动群山崩塌一般的疼痛
树枝倒戈、万兽逃逸,身体是无休的战场
站在远处看中年,一个男人
风度仍然翩翩,要解开这道玄幻的算术
必须带上智慧、勇气和坚韧三样工具
站在镜外看自己,一个男人除了
沟壑纵横,还有鬼天气般如约而至
的沮丧,我的手指伸向镜中
时间之镜啊,我的手指伸入镜中
就像一把还能微微反光的钥匙
准备打开尘封的贝壳与诅咒的老宅的铜锁
锈迹斑斑的锁沉默不语
多么像一个中年男人的脸庞
笑肌凝固了太久,松弛来得太突然
我要以你的老面孔行走人间
我只是无法忘记老面孔,就像一个
失魂落魄的乡村画家
把鸡鸣狗盗画在云上
他无法停止骨头的书写,无法忘记
各种色彩交叉的疼痛
他是一个被色彩抛弃的画家
除去头衔,他有一黑一白两个儿子
在农村他画孤僻的野山椒,到了城市
他努力教儿子辨别陷阱之上的日月星辰
一张老脸,可以顶着烈日去借大米
在陌生的城中村,画家烧毁了画纸
我看到一个男人把头埋在锅里,他是要煮
浊泪横秋还是独孤求败
他只有一张老脸,只有喝得酩酊大醉
才能稍微利用人情的余晖,去借支
岁月吝啬的盘缠,在诗歌里我发育不良
他却能在拗口的抒情里再一次宿醉
这张老脸啊,像世界地图一样
挂在一个矮男人的身上,在地图上
我找不到故乡,也找不到另一个兄弟
几年前我把地图折叠起来,还给了野山椒
我要以他为荣,凭借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
活在喜鹊的讥笑当中,我要以你为恨
你的坟前,草总在不合时宜地疯长
每年一次清明节,对我来说远远不够
行走人间,我缺少一张没有水印的面庞
他再也画不出我的皱纹
我也不敢饥寒交迫
终有一日,我的老泪和你的浊泪
会在一口皲裂的锅里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