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泽丰

我失约了。

昨晚月亮圆的时候，我没有去仰望，没有去看你投映在它上面的脸庞。一觉醒来时，看天，月亮已经下山了。我想起你与我们这些离乡人的约定：每逢月圆，我们彼此翘首望月。你如期履约，我却失信于你，这对你太不公平。

今天是周末，上午，孩子坐在地板上背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她的童音如山涧里的溪声清脆，而我听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有一种惆怅之感，欲哭无泪。孩子是在城里出生的，对她而言，这座城市就是她的故乡，她不曾离开过。有时，带她回我的老家，孩子会问：“爸爸，那里太脏了，房子又破，要过去干嘛？”我说，那里住着奶奶，她是爸爸的妈妈（我的补充似乎是多余的）。“我们把奶奶接到城里来住不就行了吗？”孩子那次仰着头对我说，几丝疑云布满她童真的脸。

我如果回答她，是一种叫乡愁的东西在牵引着，孩子肯定不懂，因为她没有到达一定的年龄，即使知道“乡愁”一词的解释，她也不会懂，这个词语像膏药一样始终敷在一个离乡人的灵魂深处，成为怀乡病的诱因。

我的母亲生活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山村已有七十多年了，我也曾把她接到我生活的城里来住过，但还没住几天，母亲就要回去，说什么都不习惯，就连小区里的一草一木她都觉得是陌生的。是啊，相对于看了七十多年的那方山山水水，短短几天目睹这些移植过来的草木，亲切感当然轻如鸿毛。我只得送她回去，如她所愿。在那里，故乡在，她在，家就在。

盛夏热得让人汗流浃背，好在有空调，它把室内的温度降下来，使人舒适，在这样的环境中休息、玩耍，我的女儿很满足。可是我在睡着的时候，经常梦到我已是在村庄，梦到自己还是那个十几岁的乡村少年，梦到我爬到房子东头圩埂上的树杈上休息。那是一棵很大的枫树，树的主干是空洞的，里面有鸟窝，我蒙着右眼，用左眼向树洞里张望，深处的鸟蛋历历在目，但是我够不着。没过几日，小鸟出生了，它们的嘴叽叽喳喳地向上翘着。是什么时候，这些小鸟羽毛丰满，飞离了鸟巢，飞到了这棵树的树冠上？我记不得，我坐在树杈上看它们欢快地鸣叫……醒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沉浸在一种飘浮起来的幸福中，无法言说。

一转眼，我和当年的那些同伴都老了。我们各奔东西，寄居在城里，只有父母们依然留守在村庄里。想孩子们了，他们就会望一望窗前的月亮，以消心中的思念。

尽管日月与十几年前、几十年前没有什么两样，但光阴却让我们和村庄变成了另一种容貌。此时的我，细细的白发，已经像野草似的，生发了出来，人到中年，余晖已现。而我的故乡呢，当年的圩埂早已被风雨磨平，那棵古老的枫树也不知去了哪里，周围的小树苗，如今冠如华盖。那些倍感亲切的土砖墙呢？那些从土砖墙缝隙里流逝的美好时光呢？

今夜，我望着月亮，生出了一种伤感。我明白，这条思念的路是没有尽头的，走在这条路上的游子，自古至今，也是一望无际的。也许，上帝在一开始创造人类的时候，就创造了月亮，它光照大地，让远方的人儿，思念不息，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