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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任阶前
【发布日期:2017-12-13】 【来源:本站】 【阅读:次】
 

□杨健民

 

若干天前,出差下榻赣南某宾馆。一早去用餐,大堂与餐厅有一道门,猛然推开,门下竟是三级台阶。不经意间一脚踩空,霎时跳将起来,居然没摔趴在地上。马照跑,饭照吃,起先也没觉得有多少碍事。饭毕,再上那三级台阶,却不觉心生凉意,倒抽了三口气。

麻烦还是来了。整个上午愈发疼痛难忍,及至中午,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捱到动车站,悻悻然而归。想起两天前写了首《赣州俯仰》,第一句就是:“我是深一脚浅一脚登上这古城墙”,没想到竟成了“预言”。

幸好,回来去医院一检查,乃脚踝急挫伤。但从此对于台阶,不由得多了一层警觉。

早年读过宋末元初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对其中“少年听雨歌楼上”“壮年听雨客舟中”“而今听雨僧庐下”印象尤为深刻;最后一句“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则一直萦绕于心。“一任阶前”……命运如此无情,阶前有如此之多的故国之思、黍离之悲、铜驼荆棘之感。

阶前还真的不能随意地“一任”。由于“一任”,就差点摔坏腿脚。平生修炼不够,看来是不足以放开“一任”的。想必敢于“一任”者,一定是心中无牵无挂、不惧束缚、不拘小节的率先而行之人。《红楼梦》第22回中,贾母给薛宝钗过生日,宝钗所点的戏文《鲁智深醉闹五台山》里有这样几句唱词:“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赤条条”是鲁智深的本事:他可以“赤条条地”躲进销金帐里,假扮新娘,一任周通黑灯瞎火摸进来,一把摸到自己的大肚皮上,结果是揪住周通“骑翻大王在床面前打”。金圣叹评点此处“骑翻大王”乃“四字奇文”。

无论是蒋捷的“一任阶前”,还是鲁智深的“一任俺芒鞋破钵”,都是一种境界。有此境界之人,才可以不攲侧不倾覆。无此功夫,即便你活得再岁月弥远,也不可能化腐朽为神奇。金圣叹评点《西厢记》作者是“闲闲然先写残春,然后闲闲然写有隔花之一人,然后闲闲然写到前后酬韵之事”。这“闲闲然”就是一种极度从容的心态。活了大半辈子,方才明白这“一任阶前”,原来是要有一番大境界和从容心态的,才能够翛然以游,活出异彩来。

“一任阶前”,当然也不是孤傲啸洁,自行其是。人可以活得峭拔,但不要过于兀立寡淡或一意孤行。什么叫放任自流?就是鲍勃·迪伦在《像一块滚石》里说的:“我正驾驭着这些改变。”铅华洗去,峥嵘销尽,所向往的自然就是骨重风高的境界了。

居家静养数日,“闲闲然”地想了一些事。脚伤既愈,却依旧不敢贸然“一任阶前”,越雷池半步。踩上踩下,处处小心,步履有如端人佩玉,亦步亦趋。想想活到这把年纪,平生一直无“一任”之野,只要活出一种日常,尽力沿着孙过庭论书时所说的避免“龙蛇云露”“龟鹤花英”之失范,这就够了。

“一任阶前”,四个字很轻,但我觉得脚依然有些重。深一脚浅一脚的经历,无异于在午夜的幽暗中醒来,回想那些残梦,便有着深于内心的隐痛。这世间,某些人比另一些人活得更真实,也有某些人比另一些人活得更深沉。生活就在那里,有谁的去处会更好呢?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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