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吆喝
【发布日期:2017-12-14】 【来源:本站】 【阅读:次】
 

□黄丽珠

 

读过萧乾的《吆喝》,文中将旧北京城大街小巷之吆喝栩栩如生于笔端,其声其形,恍然在眼前,读后不胜唏嘘,一种文化悄然隐退于历史的舞台,是悲还是喜?再读陈章汉先生《耕云种月》中《补鼎》一文,我的记忆也被唤起,那是乡村的记忆,一串串吆喝声在喧嚣的市井繁华中飘来……

先说补鼎吧。方言“鼎”是铁锅。在汉字造字法中,这个象形字所描摹的实物已不是原来三足两耳样儿,半圆形状,往灶台上一放,仍然是烹煮用的器物。柴火灶的年代,一口铁锅承载着一家温饱的重大使命。只是就算是再结实的铁锅,烟熏火燎的,底部一定会积上厚厚一层焦油,所以隔段日子,农人就会将鼎倒扣地上,用锄头来回刮,刮出锅底原色,声音刺耳。加上瓢啊勺子啊铲子什么的亲密接触,锅底破个洞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一旦破了个洞,生米也是煮不成熟饭的。

“补鼎——补——面盆”,吆喝声清脆地响在村头,补鼎匠一头挑着几口新鼎,一头挂着工具箱来了。“补鼎”两字喊得干脆,声音延长到第二个“补”,稍作停顿后,又提高八度,直奔第二个补的对象“面盆”。听到吆喝声的村民在门口探出身子,急喊:“补鼎的!”补鼎匠心领神会,连担带人进了人家埕院,小心放下担子开始干活了。小泥炉、小风箱、铁片等,工具简单,样样都等着使出浑身解数,因为担子前面已经摆放着主人拿出来的鼎、面盆、铝锅等。

小时候见到补鼎匠,总觉得他很厉害,长大后知道熟能生巧绝不是一蹴而就的,火候的掌握、敲开缺口的大小,都要讲究,另外还有挑在肩上的重担,走村串户,声声吆喝,步履维艰的背后是对生活满怀的希望。

“鸭毛——卖无?”春节前后,最常听见的便是收鸭毛的吆喝声了。他们的吆喝用的是疑问句,“卖无”两个字特别暖人心,要卖不卖,全凭顾客做主。其实,收鸭毛的选对时候了,平日很少有农户会杀鸭子,除非逢喜事。大人使唤孩子拔鸭毛,总要唠叨:“拔干净,多卖点钱!”确实,收鸭毛的是根据簸箕里或者袋子里盛放的鸭毛量成交的。

孩子们才不管鸭毛能卖多少钱,他们关心的是拔完鸭毛后,要等多久才能端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鸭肉,然后以“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吃相暴露。那时炖一锅鸭肉的时间感觉有一年那么长。

这些吆喝者多是隔壁镇黄石遮浪、金山、东甲等一带的村民,他们也会挑来鱼虾、紫菜等。这些村属“洋面”,字面意思是经济条件较好,我们村属“界外”,经济相对差些,而实际上,“洋面”水田、旱地不多,滩涂居多,“界外”田地里长出的庄稼多。这样,“界外”的庄稼,和“洋面”滩涂、海域里的收获,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都成了对方的需要。以物换物,各取所需,就诞生了。后洋村盛产米粉,挑米粉的一过来,可以拿稻谷来交换。

母亲和我说过她小时候的囧事。“洋面”那边人挑来油柑、橄榄之类的水果,可以用地瓜交换。母亲嘴馋,听到吆喝声,几次欲“偷”家中地瓜,无奈做贼心虚,听到家人脚步声,便吓得放回缸里。终究,她也没吃上一颗,只能眼巴巴地望到童年结束。

母亲常说“界外七季收,头发起咳嗽”,极言“界外”收成好,“洋面”生活差,一咳嗽起来披头散发,形象生动。很奇怪“界外”嫁女喜欢嫁到“洋面”,看来逃避劳作的艰辛成了那些年未嫁女子的心愿,也是缺衣少食年代矛盾心态的折射。

在吆喝声中,登场的还有“马糕”“麻蛋”“麦芽糖”等,小时候纳闷“马糕”的取名,难道与马有关?“麻蛋”不是蛋,是油炸物,包着豆沙的糯米团形似蛋,又因表面附着芝麻,糯米团成了麻花脸,合称“麻蛋”。莆田话真有趣。

还有一种是不吆喝,凭手上的神器,就能把孩童们的心勾引过来。卖山楂的壮汉,头戴一顶终年不换的破草帽,面无表情地在村道上来回走。他手上的神器是竹签加铁罐,竹签在铁罐里跳舞,发出悦耳的声响,若抽到好签会白吃至少一串……他肩上扛着的裹上一层糖衣的山楂,颗颗如启明星,指引着孩子们前进。

爆米花老人颤巍巍地挑来工具,来到村部埕院上。老人讷言,埋头准备,慢悠悠地架好“大炮”,拿出一个小泥炉,几块炭,生起火来。早有“千里眼”“顺风耳”之禀赋的孩子,奔走相告,不一会儿,大埕上围了一大群挂着“鼻涕虫”、趿拉拖鞋、衣服上打着补丁的孩童,他们捂着耳朵,屏气凝神,紧张地等着。“砰——”的一声,像是铳子响了,从“大炮”一端冒出变了样的大米、稻谷或者蚕豆,香味快速弥散开来。一小碗原料能爆出很多,用前襟围成兜盛着,牵着两角,小心翼翼又乐颠颠地回家享受美食去了。一群孩子涌上来,又一群孩子回家央求大人了。

有时会遇上慷慨的“大户”人家,多是家中婴儿满月了,要爆上一些加上“粉仔红”(一种染料)的稻谷,分给乡亲们。前提是生男孩,我很庆幸,弟弟出生了,那年三岁的我不知道有没有吃个够?

还有货郎担,一只拨浪鼓就够了。“咚咚咚”,担前围满了妇女儿童组成的粉丝团,手上攥着角币或者拿着牙膏皮、头发等。打开担子,吃的零食有糖果珠、花生酥等,生活用品有各色毛线、针线之类。每一样,都可以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些人有神器,可以不吆喝,可是也有没有神器就能留在别人记忆里的小贩,我们村的“豆青”就是这样的。“豆青”外号名气远大于原名,他的原名叫什么倒不重要,关键是他家卖豆腐。他家在我家祖屋后面。下半夜,他就得起床,用石磨磨好豆,过滤,滴上卤水,等等,一系列过程下来,豆腐成形时,天刚蒙蒙亮。“豆青”早饭没吃就挑担出门了,村里人能吃上他家豆腐的几率很低,因为估摸不到挑担出去的时间。等到“豆青”人影从家门口一晃,追出去时,此地空余豆腐味。

那些淳朴的带着乡情乡韵的吆喝声渐渐消失了,一晃我已人到中年,进城工作也十年了。鳞次栉比的高楼间,时有巨屏广告车夸张地经过,提前录制好的吆喝声反复播放,分贝惊人,没有一丝情味。

路过观桥,有时会遇见一姿色颇丰的少妇,推着自行车,架上挂满货品,“喜羊羊”“美羊羊”之类图案的小氢气球浮在后座,从大榕树下飘过,喇叭里传来“老鼠药,蟑螂药,老人——穿针!”前两种好理解,就是“老人”二字听得人一愣一愣的,敢情老人可以卖掉?询问同事才知道卖的是方便老人穿针的器物。

老人,穿针,岁月的针穿过我们渐花的眼神,吆喝声中,谁带给我们那些年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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