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智明
台湾歌手罗大佑在一首怀旧歌曲《鹿港小镇》中唱道:“我家就住在妈祖庙的后面,卖着香火的那家小杂货店。”恰巧寒舍所在的东大路与妈祖庙——文峰宫近在咫尺,家父家母早年亦在此地挑担贩货辛苦谋生。故每念及此,心有戚戚焉。
坐落于老街的文峰宫殿宇古朴凝重,自古香火鼎盛,前来瞻拜祭祀者络绎不绝。袅袅香烟透过大殿向外弥漫笼罩街市,神秘而庄重,似要以此庇佑芸芸众生。拨开阵阵氤氲,穿越老街厚重的历史,依稀可见兴化古邑当年人文荟萃的影子,文献名邦、海滨邹鲁自不虚传……
罗大佑的这首《鹿港小镇》怀念的是渔村往事,而老街的点点滴滴却是笔者心头的忆难忘。耳畔罗大哥低沉沧桑的嗓音,闻之不禁陷入深邃回忆。
难忘老街的尘世喧嚣。儿时的老街印象是起伏不平的石板路上咿呀学语、追星逐月的嬉闹声,懵懂又无邪;是挑夫、小贩口中东桥饼、麦芽油、鸡毛鸭毛的叫卖声,悠远而回味;是老者指尖“轻拢慢捻抹复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十音八乐,和谐且古雅;是舞榭歌台上莆仙戏剧生旦净末丑的梨园唱腔,精致却多变。老街喧闹的回响不绝于耳又声声入耳。
难忘老街的寻常巷陌。记忆中的老街,巷子兜兜转转,蜿蜒曲折,青青石板路恰似威尼斯小城的水道舞动绵延。置身其中,仿佛撑一竹篙便可到达任何一处想到的地方,许是天涯海角。小巷虽是纵横交错却四通八达,因为在每个转角的路口,看官皆可有柳暗花明之叹,曲径通幽之感。
难忘老街的红砖古厝。古厝顶端清一色的燕尾脊高耸入云,屋顶与屋顶间的双坡面连绵起伏形成聚落。瓦缝中恣意生长的瓦松和狗尾巴草随风摇曳,惯看秋月春风。屋檐之下一抹抹白灰相间的红砖,方方正正,错落有致,与墙基的青石条相映成趣。日照来临,墙面上疏影横斜,恍若时空变幻。
老屋前素雅的石墩上和点缀着青苔的石阶旁,两只野猫一黑一黄,互为犄角,各据一方,慵懒地沉浸在冬日的暖阳中。抬头细细琢磨眼前褪色的楹联上族群衍续的脉络,浮想联翩间不禁推开半掩的门扉一探究竟。
迈入老宅,前庭内宽大的芭蕉叶和嶙峋的龙眼树树干竞相跃出墙外,一旁的爬山虎亦不甘落后,顺着红砖墙倾泻一地。时过境迁,深深庭院大半移作菜地,也许百年前此处也上演着“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的热闹吧。中庭的天井牢牢地挽住日光向屋内延展,洒向四周,唤醒了天井下方兰花的幽香,映照了横梁、立柱上雕梁画栋的构件所蕴藏的鬼斧神工。君不见,繁复的榫卯结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不费一钉一石,独自支撑起整座屋宇。君不见,檐下壁上窗前,浮雕、透雕、圆雕、平雕绝技下美轮美奂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清新俊逸,来舞看官前。宅内踱步,处处驻足流连,顿觉心沉意静。
端详半晌,不觉日沉,落日余晖,老街老屋随之落幕。掩门而去,瞥见老屋小部墙面剥落,黄土裸露无遗,感慨古厝也有落寞之时。也许老街也将渐渐远去吧,随着物换星移不知不觉淹没在高楼大厦和霓虹闪烁中。
脑中又浮现罗大佑的《鹿港小镇》:“家乡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门上的一块斑驳的木板,刻着这么几句话:子子孙孙永保佑,世世代代传香火。”应照此情此景,不胜唏嘘。
冬至兰馨斋漫笔,岁在丁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