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

一脚迈入年底，恍若踏进北国，冷风吹雨，遍洒华天，这座闽中古城终于别却温情之季，凛冽地领受寒潮的欺凌。我闲居的云村小筑也褪却叶绿花红，镀上一层陈年底色；只有几盆苍苔，仍不管岁老年深，做着绿色的旧梦！

哦，苍苔入年，在细微的绒毛里掩藏着沧桑故事；苍苔入年，在青苍的色调中释放出顽强生命。风雨流年，初心依然。穿越滚滚红尘，苍苔仍以静默之态、森然之绿，抚慰那颗苍老的心。

古年，旧年，过年，对于失意者来说，总会挑起许多有端的感慨，感慨人生坎坷事业未成，感慨好事多磨壮志难酬……而对于成功者来说，也会拨动敏感的神经，喟叹亲友离别聚散无常，喟叹世事纷繁人生易逝……这时，如果你面对苍苔，就可能放下万千心事；只要你心入苍苔，就可能融进一片泰然。

人生的记忆，总是停留在遥远的初春。苍苔入年，是那童年的大岁。踩着后街的青石板，折进幽深的罗弄里，沿着青苔浸淫的石阶，打开苔痕斑剥的木门，依然可以洞见儿时的古年。在那个温饱难继的年代，红团年糕、新衣新鞋，还有一毛两角的压岁钱，就蓄满了过年的幸福。对了，还有城隍庙里夜以继日的社戏，咿咿呀呀着人间的悲欢离合；还有锣钹车鼓十音八乐齐奏的迎春游行，点燃了小城的喧闹与狂欢。显然，大年里，春节中，那撑着龙眼伞的苍苔小院，怎么也关不住雀跃的童心。

细思量，自难忘，苍苔入年，也是青年时代的大年。青春的梦想，就遗失在异乡的寒夜里。那时，我们呆在了闽西连城山村，蜗居于青苔泛滥的客家祠堂，都三十除夕了，还要走进山旮旯，下到冰冷的烂泥田去锄稻头。世事无常，雄心不再，只有长满田埂旁山壁上的苍苔，成为当年苦难的见证！

是呵，人生不外一场戏，人生就像一场梦，人生也就数十年。苍苔入年，挨到了奔波新闻事业的壮年。壮年的理想，就绽放在岁月的枝头。壮年的荣耀，却离不开苍苔的默默陪伴。逢过大年，由于特殊的职业特殊的岗位，我都要奔波于基层一线：这年来儿童村，那年进收容站；去年入特困户，今年到木兰溪重点工地……尽管时值除夕，天寒地冻暮色昏冥，可村头站前户旁溪岸，总有如许苍苔使人眼睛一亮。其时，天气是冷的，心头是热的。尽管平头百姓如苍苔一样渺小，依然拥有翠绿的希望和向春的心情。

年轮放大，苍苔依然。岁月如流水，流过天马山麓，流进云村小筑，流入听月山房，洗却了恩怨情仇，黯淡了刀光剑影。那些年的江湖夜雨，宦海风涛都远去了；那种投入、评判、欣赏的心情也淡漠了，留下的，是看透世事的悠然。闲暇之日，我常泡一壶茶，燃一根香，捧一卷书，清心，静神，通灵，透过旧木门的缝隙，穿过老花台的树影，迤迤然踏进古典，静悟“一钵苍苔入禅境，两根野草探寂寥”的诗意。

晤会苍苔，心有所感，我曾这样写过：“苍苔是野趣的映象，也是诗人的心象……苍苔细微，欲显还藏。它隐于树荫、墙角、石穴、溪涧，却以鲜茸之绿，点缀妙曼静境。苍苔幽眇，似有若无，陪伴古厝、老园、禅院、道门，却以生命之手，弥补荒芜心田。苔痕是静寂的表征，也是永恒的解读。其于历代文士，传递的是幽深的过往，是苍古的此在，是雪泥鸿爪的惘然！儒者爱苍苔进而养苍苔，既是为了解读消逝的意义，也是为了抚摸留存的价值。”

细细思忖，命运草稿，已成闲章，人生四季，终归苍苔。如今，每逢过年，微信上纷纷扬扬，总有漫天祝贺，微博里庞庞杂杂，更有无数拜年，盛情难却也清静不了。而逢着大年新春，街市喧闹，软红千丈，红灯、红联、红团、红包，还有红衣裳、红花篮、红蜡烛、红炮仗，氤氲着喜气盈盈的年红，显然，红色是过年的主色。

然而，以佛家言，大红大喜，那是着相了。我倒是喜欢岁月打扮的“苔华老屋”，荒芜，静默，寂寥，可以咀嚼人生的意义，住着永远的乡愁。我倒是看重新芽之绿、老松之绿、苍苔之绿，因为绿色正是生命的底色、心灵的底色，也是希望的底色、春天的底色。

哦，苍苔入年，温暖了这个寒冷的冬天；苍苔入年，透露了天边鲜活的春讯；苍苔入年，弥漫着我对您的祝愿！

过年了，愿您心如苍苔，怡然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