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舢
故乡的家梁上,飞来了两只燕子。衔几口春泥,和着枯草,在梁下搭建了一个属于它们的亲密小窝。没过多久,窝里便有了四只小燕儿。每天清晨,我在小燕子的叽叽喳喳声中醒来,看着两只大燕把小虫、小蜻蜓,一口一口地喂入小燕嘴中。午后的故乡,日照当头,燕子自然是不敢出来的。挨到下午四五点,斜阳西下,又看到那对燕子来来回回的身影。小燕子渐渐地长大了,而我,这个漂泊的故乡游子,才迟迟归来。
我在江城,度过了属于我的大学的第二个夏天。对于一个平生爱好诗词和红楼的人来说,看到梁间的燕子,第一件能想到的就是林黛玉的《葬花吟》:“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有人说,红楼为黛玉而生,回顾红楼旧梦,潇湘竹依旧。那啾啾的燕子,见证了一个家族的兴衰。那寒烟小院、疏竹虚窗,看遍了一代儿女的爱情。到最后,人去楼空,亭榭依旧,蛛丝儿结满了雕梁,小燕儿也不再归来。潇湘馆,唯有斑驳的竹影,映照着那空灵的孤魂,来去无声。
故乡,断不会如此。这是一个海边的小村庄,在兴化湾的波涛汹涌中,历史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的成败兴衰。而今,故乡的人渐渐地稀少了,出外谋生的、迁居县城的、女儿出嫁的……只剩下这些老人,守着故乡这片跟随了他们一辈子的土地。夕阳的沉静中,伴随着一些假期归来的小孩的笑声,以及那远山荒草下的孤坟。如今,燕巢垒在了故乡的梁上,问却故人几时归?
近年来,苦淹留,在文学和人生的边缘处处徘徊。有时闲和朋友说及:文章之气数与人之气数一致。文章寡则人寡,文章阔则人阔,文章沉则人沉。正如纳兰忧思存于文而早逝,长吉孤念存于文而别去。王国维自沉昆明湖,陈懋平自缢台北。以其心境之郁结,纵使其文章能入于灵魂深处,能出于天地之间。然其心中之沉疾,无人能解。览物之志,见景之情,不与常人同。其思维之高于常人,而又困于自身,如琴声之变徵,音韵可裂金石而不能持久。只有等到最终的君弦断,才有可能心静如止水。看近来之文章,尽无奈与不忍,其心之郁结,可见一般,可又无可奈何。
还记得那年在《云碣·忘乡愁》里写道:“岁岁帘间燕双驻,年年梦透影单舞。”当时还只觉燕来燕去,人生平常不过如此。而今再回首,又别有一番滋味。但愿余生就此,莫去辜负那片残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