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祖厚

距上回从加拿大回国已经四年了。这次，我们刚到加拿大多伦多大女儿家里，外孙女就从楼上直飞下来，和阿公阿嬷拥抱，然后是一次又一次地坐到阿嬷腿上，躺在阿嬷怀里撒娇，重温小时候的温馨。

外孙女出生于2001年底，那时我大女儿在莆田四中教书，所以外孙女6周岁前大部分时间和我们住在一起。我妻子说，这小家伙一出生，就“好（hào）好（hǎo）命”，莆田话就是喜欢享受的意思。一直到满周岁，她老是要我们站着抱着她，我们一坐下她就哭闹，一站起来马上停止哭闹。而且白天睡觉也都要我们抱着，看到她睡着了，可一放到床上，就马上醒过来，抱起来，她马上又睡着了。小家伙吃定了阿公阿嬷会很“享受”她的折腾。阿嬷把又“坏”又惹人疼爱的小家伙称为“鳄鱼仔”。

我和妻子都是路痴，每到一个地方都迷路。有时候走进一家陌生的超市或百货商店，出来就找不着北了。有一次读到一篇英语小文章，说专家研究的结果是，如果婴儿期经常被带着到处走，长大后方向感就会很强，不容易迷路。回家后和妻子说起，妻子高度重视，当场拍板，从当天起，由她领导，我贯彻执行，无论寒暑，我们坚持每天晚上抱着外孙女去逛街一个小时以上。小家伙会走路后，一直抱着很辛苦，就抱着背着牵着走，三般轮替。有时候小家伙闹别扭，不肯走，就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走到前面停着那一辆自行车的地方再抱，她走到那辆自行车旁，就站定了，绝对不肯再往前走。说话算数，于是又抱着。一个晚上这样会重复几次。

有一次，我们牵着已经3岁的小家伙走到一家店门口，看到树下拴着一条小狗，她忽然说：“阿嬷你看，狗狗一定是要阿公抱抱，所以被拴在那儿。”看来她为自己能够独立行走，感到很自豪。英语文章里说的这个做法确实有收效，外孙女会说话后，无论在哪里，问她回家怎么走，从来都不会出错。我们开启的全心全意为外孙女服务的模式一直坚持到外孙女五六周岁时。几年后，我们把这个方法用在孙女和外孙子身上。妻子常常骄傲地说：“我们训练了三条‘警犬’。”我们都很有成就感。

外孙女大约到八九个月大时，刚刚会说爸爸妈妈，我们都很高兴。有一天早上，家里只有我和外孙女两人，而我在忙着准备出发去学校上课。妻子去市场买菜回来问我：“女儿上班前有没有给小家伙喂过饭？”我说：“不知道啊！”妻子说：“‘妹仔’有没有吃早饭都不知道，怎么办呢？”想不到坐在婴儿车里的小家伙突然接话说了“饱饱”两个字！原来她都懂，只是不说话而已！外孙女三四岁时，有一次，我们看到洞桥头马路对面在卖花，我们说过去看看吧。可是小家伙拒绝过去，问她为什么，竟然回答说：“是假的花。”我们都不相信，横过马路去看，果然卖的是塑料花。

外孙女爸爸的家在农场地界。周末外孙女去爸爸的农场家里，带着满身蚊子叮过的印记回到了城里。门刚开，阿嬷就问：“燕子，农场的蚊子看到你有没高兴得直唱歌？”外孙女回答：“没有，蚊子还没唱生日歌就把我吃了！”

那一段时间，小家伙经常听DVD里播放有背景音乐和画面的古代诗歌。有一天，阿嬷在看韩国电视剧，戏剧里主角在哭泣，在旁边玩耍的外孙女突然抬头问阿嬷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吗？”走到洞桥头，突然刮起一阵风，小家伙就脱口而出：“大风起兮云飞扬。”

我们经常都会感到新生命蒸蒸日上，天天都令人耳目一新，欢欣鼓舞，好像我们家出了一个天才。然而2007年外孙女初到加拿大，在幼儿园里英语不会听更不会说，她放学回家就拼命朗读拼命背诵唐诗，好像要挫败她在幼儿园里的挫败感。现在在加拿大定居十年了，她的唐诗已经都丢到爪哇国去了，中文也讲得非常蹩脚。她并非天才，可是在阿公阿嬷心目中，她永远是。

外孙女并非总是光彩照人，她到19个月还不会走路。我一个同事的妈妈甚至怀疑她有软骨病，建议我们买羊脚熬什么草药给她喝，可是我们没有采纳。对照那些保健品公司所提供的发育标准，她是一个不合格的婴儿，典型的“差生”。可是有一天，她突然一下子会走了，而且是这个房间走走，那个房间走走，高兴得笑哈哈。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且省略了学走路的过程，享受硕博连读！

2005年下半年，女儿怀了第二胎，去加拿大分娩，有半年时间，就把孩子完全托给我们照看。有一天下午放学，我去幼儿园接外孙女。幼儿园的郑老师告诉我，今天下午，小朋友们唱妈妈歌，孩子突然大哭，老师大吃一惊，问她为什么？她说：“我想妈妈。”我听了鼻子发酸，当场流泪。每天晚上8点后，阿嬷在干家务，我先陪小家伙睡觉，她总是对我说：“我想妈妈。”我总是不以为意地胡乱安慰她。原来四五岁的孩子真的很需要妈妈。

2007年，我女儿一家正式到加拿大定居。即将离开生她养她的故土，外孙女大概感觉到了会对阿嬷的生活产生严重影响。临行前有一天，她从一本小电话簿上撕下一张白纸，用铅笔在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下我的手机号码，拿给阿嬷，说：“我要去加拿大了，阿嬷要打电话给阿公，就照我写的号码打。”阿嬷连呼：“‘金珠’真乖！”她至今还保存着外孙女写的电话号码字条。

在外孙女三四岁时，我们买了一个穿着衣服的小白兔娃娃送给她当生日礼物，她晚上一直都抱着小白兔睡觉，带到加拿大后，小白兔一直陪伴着她。她10岁时的一天晚上，我女儿发现小白兔很脏，就放到洗衣机里和衣服一起洗。结果甩干后拿出来发现小白兔的腿脚被弄断了，小家伙突然放声大哭，伤心地喊叫着：“小白兔是阿公阿嬷送给我的！”女儿吓坏了，想不到布娃娃扭断对孩子会是那么大的伤害，好像她和阿公阿嬷的联系就全靠小白兔维系着。于是女儿赶紧动用蹩脚的针线活功夫，连夜抢救，终于把小白兔救“活”了！

现在外孙女已经在读十年级了，梦想将来能够读硕士博士，可是每天晚上，还得那只小白兔陪着她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