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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不知身是客
【发布日期:2018-04-13】 【来源:本站】 【阅读:次】

□黄丽珠


如果要讲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故事,影调好像得用灰白,这样画面才显得古朴,就像老一辈人用过的妆奁要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土,轻吹几下,逆光中尘土飞扬,才显妆奁的陈旧与神秘。翻起那些黑白影集,还原远走的岁月,像流连清晨露珠的叶子,像沐过一夜月光的花朵,意象组合了便是彩色的往事,便是我的少年,我的异乡,我的伙伴们。

相比存活于记忆中的老家乡村,那是一个相当繁华的小镇,一条江悠悠穿过。江的一边是镇中心,商店林立,街道纵横,车水马龙,还有所中心小学。江的另一边是所属的几个村庄,有大片大片的田野,有挨着山脚聚族而栖的瓦房,和老家不一样的是,村庄簇拥着一所小学和一所中学。

镇上本地人口密集,单看顺着山势也能贴上几座房子的阵势可知。我们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代外来农民工子弟,是候鸟般年末必辗转回乡过年的客,是小镇上居住数年的客。

父亲承包的工地流动性大,在江两岸兜转,每个工地都需要两三年时间才能竣工,于是江两岸的小学我都光顾过了。

我的小学生涯过得没心没肺。因为语文成绩不错,一直有语文老师疼着。记得有位姓张的语文老师舍不得我转入镇中心校。她年纪挺大了,拄着一根拐杖,那一头风中凌乱的花白的小卷发和不时用手托起鼻梁架上的老花眼镜,深深地嵌入我的记忆。镇中心小学是依山建起的,几座教学楼分散排列,连接教学楼的是高高低低的石阶。校门口的台阶也不下百来阶,每天经过,小脚丫“叮叮咚咚”弹起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琴键。

想来我能有一点点的文字基础,与那段异乡生活时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镇上有家书店,老板是一个戴着老花镜的慈祥老头儿,从不轰赶我们。一放学,书店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里里外外,长条凳一字排开,孩子们抢占好位置,那道道如饥似渴的阅读目光像火炬般点燃年少时光。

那时天真地以为老头儿不轰赶我们,是对我们看了书一定会买回家的心理了如指掌。确实如此,大多数的孩子阅读后,魂多是被书中内容勾走了。那时父亲给我的零花钱宽绰,我买回不少杂志和小人书,有《小朋友》《少年文艺》《儿童文学》等等,带到学校与伙伴们分享后,再一本本存放在纸箱里,像宝贝般爱惜珍藏。以至于后来当上母亲,我给儿子订阅的杂志中定有它们。年少的阅读经历可以成为一个人的阅读情结,深刻地影响着一个人,多么神奇啊!

融入小镇生活,每天的日子充满阳光。上中学后,父亲的工地又在镇上,于是每天和伙伴们早起赶轮渡,便成了必修课了。当时的轮渡维系着两岸人民的正常生活,尽管后来渐渐退出时光舞台,被气势恢宏的大桥所替代,可是,此后再也没有什么旧物能替代它在我心中的分量了。

它是与光阴赛跑的具象。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赶轮渡,提着装有午餐的饭盒,急匆匆地穿过寂静的街道,风一样地穿过。前年旧地重游,再听矶村由纪子的《风居住的街道》,不禁泪涔涔:旧有的街道还在,痴情守候如风少年,等来已是将近半个世纪的沧海桑田。渡口边聚集黑压压的人群,几乎是清一色的学生,他们手上、肩上的装备和我一样。轮渡赶上了的面露欣喜之色,若是没赶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吐着浪花朝对岸唱完歌,再耐心等待它回来,只是,老师的戒尺就不耐烦了。

它是青春,它是快乐。伙伴中居住镇中心的占多数,于是渡口边很热闹。铁甲板一紧上岸,等江上人、车撤离完毕,我们便蜂拥而上,像是冲锋陷阵的排头兵,当然不是慷慨悲歌式的。女孩子们凑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题唱不完的歌。行驶中的轮渡满载着欢歌笑语,“呜——呜”“哗——哗”是它从不更改的曲调。一上岸,我们一路追逐打闹,穿过鸡鸣狗吠的村庄,穿过两旁麦浪滚滚的公路,学校便到了。

记得伙伴中有一个叫秋珍的,扎着辫子,黝黑的脸上点点雀斑,年龄比我们略大,总是独来独往。直到有一天,我们在行驶的轮渡上叽叽喳喳谈论江面上的乌篷船,不经意中发现她在一条船上往外泼水,我们兴奋大喊:“秋珍!秋珍!”可惜声音湮没在浪花声、发动机声里。我们终于知道她孤僻的缘由了,她是岸上没有家的渔民(当地人称“短裤婆”)后代,她的家就是乌篷船。毕竟年少无知,我们甚至羡慕起她来,上学不像我们要赶轮渡,她只要摇着桨,“咿呀”一阵就上岸了。现在想来,我们比她幸福啊,至少岸上有家,尽管我自己住的就是工棚,比她好不了多少。渔民家的安全系数是与天气紧密相连的,风平浪静还好,若是风大雨狂呢,抛锚后的小船于风浪中颠簸,想来小秋珍那些年承受的担惊受怕不比滔滔江水少。江上流浪,停一处是一处,为生计发愁的年代里,渔民落脚是没有固定的,果然秋珍读了几个月就没来了。后来,若是遇上江面穿梭着的渔船,我总是忍不住多望几眼。

梦里不知身是客,彼时我是客非客,江是赛江,镇是赛岐。画面中少年于时光之外,和伙伴们穿过重重雾霭,踏浪前行,唱一首《少年,少年,祖国的春天》,走着走着,将彼此散在自己的记忆里,未曾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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