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戊戌年正月，我深深记着三件事：一，大年初一，央视综合频道《经典咏流传》首播，把300多年前的一首诗“复活”了；二，陈道明等一批影视界大腕的家宴，有两个视频被放到微博上，第一个片段是大年初一的家宴上，陈道明弹钢琴，许久不见的民歌手张燕演唱《绒花》，另外一个片段是苗苗光着脚，在陈道明的伴奏下跳了一支舞；三，名不见经传的导演胡迁自杀后四个月，由其执导的电影《大象席地而坐》斩获柏林电影节费比西国际影评人奖。把这三件事连在一起，不免令人嘘唏。

清代诗人袁枚的一首小诗《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这首诗作由乡村老师梁俊与一群大山里的孩子共同唱出，清澈而纯净，成了央视《经典咏流传》首播最动人的一幕。

陈道明春节家宴视频在微博上发酵了，演艺圈的事，毕竟多倚赖于个人的能力与魅力。陈道明看着狷介，朋友却不少，而且都爱哄着他，大概也是倚重他的个人魅力。

相对于陈道明圈子的欢乐天地，胡迁的命运多舛就显得更加凄凉和惨淡了。他执导的《大象席地而坐》，之前就只能“席地而坐”了。在那部电影里，四个生活困顿的主角一起上路，只为寻找传说中满洲里一只整天坐着的大象。胡迁学生时代就怀着电影梦，考入电影学院后拍的一堆作业，不是被导师否决，就是被同学排挤，就因为他对电影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与众不同。理想的乌托邦，并没有成就胡迁的电影梦，反而让他陷入彻底的迷惘。

2016年，胡迁完成了自己的电影处女作《金羊毛》（即《大象席地而坐》）剧本，参加了FIRST青年影展的创投单元，签约冬春影业。在电影制作后期，胡迁把时长剪辑为四个小时，制片方十分不满，要求他删减到两个小时。胡迁不愿妥协，仅仅删减了十分钟。对方勃然大怒，说那个“长版本很糟很烂”，“关于你的混乱，真的建议你去医生那看看”。最后，制片方剥夺了胡迁的导演署名权，甚至要他拿出350万来买自己电影的版权。

本来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结果却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胡迁卡里最后剩下三千多块钱，“穷”就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刀，缓缓逼近这个死咬理想的年轻人。无谓的挣扎和怒吼，终于一点都救不了他。2017年10月12日凌晨，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在楼道间里用一根绳子套住脖子，结束了生命。

在他去世后四个月，2018年2月16日晚上，第6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的一间放映厅里座无虚席，《大象席地而坐》在全球范围内第一次公映。早上8点开票，十几分钟内被哄抢一空。柏林电影节把荣誉颁给这个年轻导演，评委组的评价是：“大师级的叙事”，观众纷纷折服于他的大胆和深刻。但这一切都太迟了，胡迁永远看不到了。

也许对于胡迁来说，理想就是这头并不存在的大象，散发着奇妙的吸引力。他为此拼得头破血流，最终却只是一场空……

我在朋友圈看到一位医生朋友颇有见地的评论：“也许是趋炎附势的时代，也许是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多少人正在怀才不遇的路上，又几人能不仰人鼻息。对世界永怀善意，拿出‘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入世精神，不断自我和解，与世界握手言和，温柔地向世界妥协，如此则苟可活也。”

世界之大，人世攘攘，有谁还在“席地而坐”？无论是苔花还是大象，都是命运中的一枚棋子，受制于社会的方方面面。我们每天都在高喊理解，但有多少人在这些口号之下，犹如拼死逐日的夸父，跨过险滩湍流，爬过崇山峻岭，却在疲惫的最后一公里轰然倒下……

狗年，但愿此类之事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