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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前草
【发布日期:2018-06-08】 【来源:本站】 【阅读:次】

□黄丽珠


车辚辚,马萧萧。汉将马武没有想到此行带兵追赶羌人,会被围困,自己的兵马会因天旱无水而得尿血症,他也没有想到最后是车前那些不起眼的植物治愈了兵马。马将军那句发自肺腑的赞叹“好个车前草”就这样定下无名植物的名字。

倾听世间多数物与人的名字背后,似乎都有着或浅或深的缘由与故事。原先不知道这种房前屋后、贱生贱长的植物叫“车前草”,还带着当道、蛤蟆衣、猪耳草、牛舌草等别名。我们方言是“七根草”或者是“赤根草”,也有可能是“膝筋草”,反正音译过来,都不及它的学名好。车前草,车前草,在心里默念几遍,一个读起来很有场景感的名字,眼前出现的是它的样子,那是车轱辘声渐渐遁去的尘烟四起,那是碾压过后又抖抖尘土的倔强挺立。

乡野大地,有一寸土壤,就有一寸草木。车前草,同样贴地生长。椭圆形的叶片从根须直接伸出,有序地螺旋式交叠。像麦子一样有穗状的茎,会开绿中带白的小花,会结如芝麻般大小的果。不起眼的车前草在蜂蝶的世界里不惊不扰地活着,在植物进化的过程中不改其貌地长着。

乡野大地,生活着一些如车前草般倔强生存的人,咀嚼她们在凉薄尘世里所受的苦,数次文思凝结,笔端沉重。今生,她们的苦能否泅渡到岸边迎来幸福安康?

车婆婆,一个寡居多年的老人。前半生送别了两个至亲,一个是丈夫,在她五十岁左右,谋生他乡,发痧高烧致死;一个是以卖葱为生的女儿,河中洗葱,不小心触到高压电。走过九十五年风尘苦旅的她,已经太苦太苦,如今,还要面对两个得癌症的儿子和一个未上学的小孙子!

如果儿子出息,车婆婆的苦是不是可以减轻一点点?只是,未生病前的两儿,一个比一个过得不像样:大儿子靠勤劳养家,但也只能养家糊口而已,最让车婆婆操心一辈子的是二儿子,他是闻名四乡的二流子。

有人认定家风决定孩子的成长。打理一块田,总会有杂草冒出,你不能说全是农人的错;教育一班学生,总会有一两个春风化雨不了的,你不能说全是老师的错。

“活着要有样儿!”车婆婆曾对一个劝她别太操劳的村里大婶说。苦难折磨下的她,看起来如秋风中于枝头瑟瑟发抖的叶子,单薄得令人揪心:脸上沟壑纵横交错,每一道都积满了命运多舛;后脑勺的髻子早已挽不住根根可数的花白的头发,摇摇欲坠;褴褛衣衫是终年不变的,包裹的是瘦骨嶙峋的躯壳;右脚微跛,走起路来,越发颤颤巍巍。

活着要有样儿!车婆婆自力更生,倔强地向厄运讨生活。她匍匐于几分薄田,春夏秋冬,未曾懈怠。田里长了几株草,爬过几条虫,产出多少粮食,她都清楚,至于天空飞过几只鸟,飘过几朵云,她不清楚。除了巴望田里的庄稼,还要关注野草,因为家里的几只羊等着喂肥,等着卖上好价钱以贴补家用。盛夏,地上下了火,为了翻捡土里残留的花生,她可以直坐田里,握着锄柄刨土,一遍又一遍,任凭受伤的脚面上蚂蚁肆虐横行,只为多捡一粒花生多一点收入。

她躬身于邻村的小海。农闲时,拖着年迈之躯,寻觅礁石上的蛎窝,与滩涂上的软螺、小螃蟹赛走,挪移的身影甚至不及软螺快。冬季的海风是刀子,片片剜在车婆婆的心上,哪怕淌着血,她也得咬咬牙。无法想象风烛残年的她,如何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滩涂中行进?期间头疼欲裂,喘息几下,又如何咬着干瘪的几乎掉光牙的嘴继续?要弯多少次腰才能将小背篓填满,换回可怜巴巴的一点钱?

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大字不识一字的车婆婆不可能知道,但是生活里的“鲨鱼”,她数过,一条又一条,凶猛地向她扑来:温饱是首要,孩子要成家,孙儿待抚育……年复一年,她与“鲨鱼”们搏斗着,斗得遍体鳞伤。

她的口袋里常年备有廉价、过期的止疼药,头痛欲裂时掏出一粒,好像吞下了就能马上止住似的,而实际上,一天十几粒也未能减轻一丝一毫的疼感。还有功能日渐退化的身体其他部位,也在时时威胁生命的烛火。

身体上的病痛,她能忍受,一忍就是大半辈子。她艰辛地讨生活,生活待她却是不厚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儿经常虐待母亲,不给饭吃,还时常聚众赌博,屡教不改……

如此渴望阳光的车婆婆,忽略了每一场暴风雨的侵袭,没有向乡邻抱怨过半句。面对伤痕,她不可能像李白那样“仰天大笑出门去”,也不可能像李清照那样“欲语泪先流”,她来不及咀嚼每一次碾压,新的一天就来了,她还有无法推卸的使命。

她的使命是抚育小孙子。五年前,小儿曾从工地上带回一外乡媳妇,车婆婆的腰板挺直了一两年。只是媳妇生下孩子没多久,就跟着前来探亲的父亲和哥哥回乡,从此黄鹤一去不复返了。拉扯孙儿长大,成为车婆婆又一条生活“鲨鱼”。

据说车前草叶片之间的夹角是圆的黄金分割角,保证了每一个叶片都能得到阳光的青睐,我怀疑车婆婆是不是车前草的化身?她被命运的车轮一次次地碾压,轧得千疮百孔,她的每一片叶子里记录的是常人生命中无法承受的重荷,可是第二天,不怨天尤人的她仍旧带着伤痛,把自己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血管、每一次呼吸都尽量向着阳光,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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