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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与坎
【发布日期:2018-07-10】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别以为咱莆仙人说的是地瓜话。其实,我们只要打个呵欠,就很有文化。哈欠、呵欠是一个意思。《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里,说呵欠是方言,注音改为hē qian。好吧,方言就方言。您知道吗,《辞海》里“哈”字后有“哈欠”一词,可是不列专门词条,简直是歧视哈欠为“临时工”,《辞海》更瞧得起“呵欠”:“疲倦欲睡或乍醒时张口舒气。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馀》卷十三引莫仲玙诗:觉来一呵欠,色泽神亦充。”

可是莆仙方言中呵欠是怎么说的呢?呵,音同何。欠,不读欠债的欠,而是读küò,即骑马的骑读去声。莆仙方言词汇第二字的声母常常被变音或弱化,甚至弱化到省略去。因此“呵欠”这个词听起来是“何üò”。还有不少前鼻音的汉字,在莆仙方言中也失去鼻音,并且韵母也会变成üo。这些字支持笔者的论断:泉(水),(文)件,(姑)换(嫂),(田)鳝,线(条),煎(药),燃(火煮糜),挦(鸡毛),(海)岸线。

莆仙人还会把“呵欠”扩展成为四字词,听起来像是“呵欠呵四”,表达更严重的呵欠和萎靡不振。写出来是哪四个字呢?最近我学到另外一个词:欠去欠。《康熙字典》“去欠,《集韵》《韵会》:丘据切,音去。《玉篇》:欠去欠,张口也。《通俗文》:张口运气,谓之欠去欠。《诗·邶风》愿言则嚏〔释文〕:毛训嚏作去欠。今俗云:欠欠去欠去欠。”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欠去欠,古有此语。今俗曰呵欠。”所以,“呵欠呵四”严格地说是“呵欠呵去欠(音去)”。此词源远流长也。

“坎”字是“欠”字的“亲生囝”。世人都知道“坎坷”这个词,都经历过坎坷,深知人生之不易。《易·说卦》:“坎, 陷也。”坎的古字是凵,也读kǎn。古人的思维多么直观形象。要是说一凵粪池、一凵店面,真是望文即可生义。

因为学习“坎”字,我学到了西汉著名政治家文学家贾谊的《鵩鸟赋》。鵩,古书上说的一种不吉祥的鸟,形似猫头鹰。贾谊23岁谪贬长沙,情绪不佳。有一天,一只猫头鹰突然飞进贾谊的房间,贾谊视为不祥,以为自己将死,写《鵩鸟赋》感悟人生以自慰。赋中有“乘流则逝,得坎则止”,意思是说,人生如木浮水,行止随流,顺流就前进,遇到岸边有坎有坷就停滞不前。

突然想起1997年初,我们家刚刚住进位于梅峰寺后的集资套房。一天晚上十点左右,一只猫头鹰突然栖落在阳台晒衣铁线上怎么驱赶都不肯飞走。据说猫头鹰闻到病重垂死之人的气味,就会流连不走。当时我虽将届天命之年,已然饱经坎坷,心理比较强大,心头还是顿生一点不祥之感,但是不敢在家人面前显露心中不安。我把猫头鹰抓获放进纸箱,第二天带到学校请生物老师先给学生们欣赏见识,然后放生。之后十几二十年里,包括我们家,集资房里几十户人家都很祥和平安。猫头鹰不祥之说不攻而自破。

猫头鹰为我的人生设置了一个小坎,我跨过去了。贾谊确实早夭,只活到33岁。然而鵩鸟飞进房间却是他贬谪长沙第三年的事,与他的去世无关。坎坷是人生之常态。奇怪的是,贾谊“流行坎止”的典故到了宋朝才突然大红大紫,苏轼兄弟、黄庭坚、辛弃疾、陆游、文天祥、黄公度等很多文学家,对这个典故情有独钟,对人生的坎坷都坦然接受:

苏轼:且乘流、遇坎还止。

苏轼:请作鵩鸟赋,我亦得坎止。

张元干:泛宅浮家游戏去,流行坎止忘怀。

辛弃疾:规摹小轩中,坐稳得坎止。

陆游:坎止流行五十秋,胸中不解著闲愁。

文天祥:欲酬长者殷勤祝,坎止流行学四忠。

黄公度:流行坎止随所值,穮蓘不忧年不逢。(穮,耘田除草;蓘,培土。)

莆仙方言文读“坎”字,音如砍伐的砍。白读呢?这就得回到本文的第二段,因为坎是欠的“亲生囝”,白读音韵母也变成üo。这样,“坎”字白读为:küo。韵母及声调如莆仙方言里的岸、件、蚮(海蛎)。白读的坎,正是《现代汉语词典》的坎②:“(坎儿)田野中自然形成或人工修筑的像台阶形状的东西。”过去河水干净,南洋平原上的女人一般都在自家门口外河边的“坎头”洗菜洗衣服。“坎头”又叫做“坎喙(嘴)”“坎头喙”或“坎喙头”,通常会用石头铺成几个台阶,小伙伴们下河游泳也是从“坎头”下水的。

农民在平原上沿着河边拕船时,把船篙头分别插在船头和船尾的槽孔里,人在岸上握着船篙尾梢往前推着走。遇到比较宽大的“坎头”,稳重的人会从里边绕过“坎头”,而性子急的人会撑在船篙上,整个身体依倚着船篙跳过坎去,名曰“跳坎”。如果我们说,某人“会跳坎”,意思是这个人胆子大,无视困难往前闯,并且往往含有莽撞、不计后果、偷工减料、投机取巧等言外之意。

千里平畴之上必定有坎有坷,人生也是如此。天才如苏轼、陆游,幸有坎坷成就了他们的千古文章。即便我们芸芸众生,如果欠缺坎坷,人生也必定多少逊色,多少枯燥乏味。坎不可欠,这不是励志鸡汤,这是生活的真相和真谛。(朱祖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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