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一位大一女生写了篇《娱乐至死——探讨灵魂死亡的可能》的随笔,她母亲发给了我。文章从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政治小说《1984》和日本作家荻原浩的小说《明日的记忆》入手,讨论了“灵魂死亡的可能”。这是一道在黑暗的极微之处翻动出来的光亮:“灵魂宗教”。问题有些深奥,它不同于“神话宗教”用天、地、海、夜等形象去解释宇宙,也不同于“哲学宗教”用火、土、水、气等元素去解释宇宙,它提撕出来一种“灵魂宗教”。“灵魂宗教”要解释的是此岸和彼岸的关系,类似于前苏格拉底的“自然神学”,终究是摆脱不了自然的力量的。
“娱乐至死”出自尼尔·波兹曼1985年出版的《娱乐至死》一书。这是一个颇具偏激的观念,波兹曼似乎是预见了时代的某种危险倾向,但又绕不过“是否应该改变这样的局面”的问题,因为他无法预见历史的最终走向,并且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作出相应的改变。许多年以后,我们用时间的瞳孔再度回眸这段历史,也许仍然看不到历史发生的任何转向。那么,当下该如何对待这样的娱乐化趋势?在我看来,一切都是未知数。
若干年前我读过奥威尔的《1984》,这本写于1948年的反乌托邦小说,对极权主义作出了深刻的批判,同时热切地呼唤了自由。奥威尔是否就是“自由”的化身呢?《纽约时报》有个十分恰切的说法:多一个人看奥威尔,就多了一份自由的保障。由此我想到索尔仁尼琴说过的一句话:“宇宙间有多少生物,就有多少中心。我们每个人都是宇宙的中心,因此,当一个沙哑的声音向你说你被捕了时,天地就崩塌了。”当我看到温斯顿和茱莉亚在查林顿小屋里被捕时,脑海里一下就闪出索尔仁尼琴的这句话。我相信,每个人读完《1984》,一定都会有一种对于自由的极度向往。
“自由”肯定是每个人都想追逐的本性。“有些鸟注定是不会被关在笼子里的,因为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我不止一次看过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那位被诬陷入狱的安迪,用十九年时间挖了个地道,成功越狱。他所向往的自由,更多的是身体的自由。而《1984》中温斯顿所向往的自由,则是身体和思想的双重自由。所以,当我看到这位大一女生如此看重《1984》,对于她所追索的“自由”便有了些许的理解。“老大哥在看着你”,——女大学生眼里的“老大哥”是谁呢?
“老大哥”是“自由”的追索者。无论是人为的还是自然的,灵魂的死亡并不是由“娱乐至死”带来的,相反,它是“灵魂宗教”里一种“娱乐至上”的“自由飞行”。借用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的观念,就是“娱乐至在”,这个“在”牵引了某种“自由”的意识。
然而,“自由”不是纯粹的,不受干扰的自由实际上并不存在。罗兰夫人临刑前说过的“自由,多少罪恶借此之名而以行”就是这种充满奴性的伪自由,说白了,这是一种犬儒的自由。《1984》中“老大哥”所鼓吹的“自由即奴役”,就是这么一种“自由”。“不采苹花即自由”,——世上还有这种极致的“自由”么?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如同“沉默的羔羊”那样放弃思考,那么,人类最终就只能沦为哈维尔笔下“生物蔬菜水平上的存在”了。
“我们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见面”,这是《1984》中奥布兰对温斯顿的承诺。在全书的结尾,奥布兰终于实现了这一承诺。温斯顿在他的改造下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牢笼自由者”,享受着井底的自由之光,心中充满感激。这就是《1984》所提示给我们的令人深思的悲剧。
《明日的记忆》我至今没有读过,根据这位大一女生的描述,小说写了一个慢慢散失记忆的老年痴呆患者。我想,正常人确乎难以想象散失记忆的人该如何去生存,这部小说能让我们体会到慢慢失忆的可怕,或者更深一层地说,是理智再也不能控制身体的无奈及痛苦。但无论如何,我意识到从《1984》到《明日的记忆》,我们面对的都是“未来”的“灵魂宗教”。
什么是“灵魂死亡”?这也许是一种没有亮光的黑暗,一种没有声音的虚无。从这个意义出发,“灵魂死亡”还能被我们过度阐释和想象么?这位大一女生对于这个问题的探讨,我想更多的是从她所目击的“存在”出发,或者,是从她的“此在”出发去展开对“灵魂死亡”的想象的,至于接下来她还会想象和思考到什么,同样是我们想去面对“什么是自由”的问题。
这则短语写得很长也很费神,估计读者也会读得费劲。其实,我试图表达的,也就是一个不算复杂的问题:“灵魂死亡”之后,究竟是否进入一种“自由”的境界?
2018年3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