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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憨走壮丁
【发布日期:2018-07-23】 【来源:本站】 【阅读:次】

 莆田方言中,表达一个人傻呆、愚蠢、弱智、不会变通、鲁莽等丰富复杂意义的词,只用一个字就可以。这个字到底怎么写?一般人,当然是指像我这么一般的人,是写不出来的。于是,很多时候就权且写作“憨”字,比如邑先贤江春霖就被美称为“憨直御史”。至于这个“憨”字如何读音,在普通话的音节里是没有的。在莆田方言的读音中,这“憨”很有意思,它的声母是后鼻音,韵母与“旺”相同,声调当然也不在普通话的四声之中。咱们的莆田话就是这么有个性!

虽然“憨”字很有个性,但在莆田人的名字中却较常见。无论是正名,还是土名,“阿憨”经常出现,有时还会有升级版的“憨猪”“憨猪母”“憨头灵”等等。

在莆田市城厢区灵川镇榜头村,有一位传奇式的人物,他的大名就叫阿憨;他的户口本,身份证,都是这样正式地记着:蔡阿憨。村里人叫他阿憨,是正常的称呼,既无特别尊重,也没有丝毫轻蔑的意思。 

“阿憨走壮丁”的“走”的意思,按现在习惯的写法,要写作“跑”,意思也是跑。

莆田方言中有“憨阿有憨命”或“憨阿有憨福”的说法,“阿憨走壮丁”的故事,可能就是对这种“说法”最好的注释。

阿憨今年(2017年)91岁。村里人说,按他们习惯虚岁的算法,阿憨实际已经93岁了。不过,从我看来,他大约七八十岁,因为他身架“硬砌”(硬朗),声音洪亮,精神饱满,一点也不像九十以上的老人。只是他有点重听,跟他说话,必须嘴对着他的耳朵。

以下是根据阿憨自述及村里人补充而整理的有关“阿憨走壮丁”的故事。

阿憨大约在十八九岁时,被外乡的一户人家倩(雇佣)去做壮丁。由于被阿憨替代的人叫林文荣,所以在“国军”(国民党军队)里,阿憨就是林文荣,林文荣就是阿憨。当年,倩壮丁的代价是“25石谷”(即2500斤稻谷,石与担音义同。),“约定俗成”的规则是,只要进入“国军”,完成“政府”“抓丁”任务,人谷两清,即完成交易。至于身体是否合格,中途逃跑,或者日后受伤阵亡,升官发财等等无常不虞,皆与雇主和当地“政府”无关。当年,兄弟多而家境贫穷的人,被人倩去做壮丁是常有的事。

蔡阿憨与林文荣两家,人谷交割清楚,阿憨等一批壮丁,就由保长带到莆田县城报到集中了。

据阿憨说,当年到各地抓壮丁(接兵)的“国军”,一般是以连为单位的,一个连长,三个排长,九个班长。这十三人当然是老兵了,而壮丁们却都认为他们是“军官”。军官们各自清点人数,看看够数了,像一个连的样子,就开拔了。阿憨说,他所在的是“国军第三十一军”。

阿憨和战友们在莆田县城集结,接受训话之后,就被军官们带往福州的“第十三搬运站”。到了马尾上船时,才知道是要去“接管”台湾的。

从福州马尾到台湾高雄,坐的是火船。火船马力大,速度快,不怕风浪,仅用一天时间就到达目的地。所以,他现在也不记得当时坐船有多艰苦,多可怕。

阿憨在“国军”里被分配当卫生员,每天的训练科目是抬担架,背伤员,包扎伤口等等战伤救护的基本功。因为阿憨没有上过战场,日子倒也过得安逸;只是他漂洋过海,远离家乡,总是担心什么时候就要上战场,于是,不免惆怅。阿憨一惆怅,就开始胡思乱想,竟然不顾一旦被抓住就要被枪毙的后果,悄悄地谋划着“走壮丁”,企图当逃兵回老家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个月的努力,阿憨对当地情况的了解渐渐多了起来,而且还认识了几位在台湾谋生的老乡,其中有一位开店的,特别热心助人,他的名字也叫林文荣。

开店的林文荣告诉当兵的“林文荣”,近期有一只湄洲来的船,要在新竹停留一段时间,“你可以想办法坐上他们的船,无作声溜去厝”。

阿憨一听,心里想,“讲有通”,于是央开店的林文荣帮他打听。过了几天,文荣告诉阿憨“船来了”。阿憨一听,太高兴了,就一个人偷偷来到新竹,果然看到码头上停着一只湄洲来的大船。

阿憨来到码头,用莆田话跟船上的人打招呼。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阿憨被允许上船。在与老乡交谈一番之后,阿憨几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老乡们告诉阿憨,要想坐上他们的船回家,必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阿憨一一记在心里。

阿憨赶紧把这些重要情况向林文荣汇报。

这是一只三帆船。三帆船是比较大的船,一般用于运输;渔船通常是单帆的,大一点的也就是双帆的。三帆船上的船员有六七人或七八人,大约是“台公”“副台”“头钩”“索桅”(双叫“红攀”?)职务分工。这只湄洲来的三帆船,是来台湾运“红毛灰”的(又叫洋灰,即水泥)。政府对船只的管理,历来都是很严格的。老乡们告诉阿憨,带他回去是可以的,但要有合法的证件或者有效的证明。

文荣看着阿憨一筹莫展,想了想,很仗义地说,亲不亲,故乡人,谁让我遇上了你;“好吧,我给你弄一张通行证!”过了几天,林文荣果然给阿憨办了一张端端正正写着“林文荣”名字的回乡探亲通行证。原来,林文荣到有关部门就说自己要回家一次,办证的人认识他,二话没说就办了。按阿憨的话说,这实在是天顶的安排,会这么凑巧就遇到一个好心的老乡,又这么凑巧的“同名同姓”!

拿到了通行证,阿憨激动万分,天天向妈祖祈祷,虔诚祈求妈祖保佑,希望自己真能“憨阿有憨命憨阿有憨福”。

机会果然给了有准备的阿憨。阿憨终于能溜出军营,登了故乡来的三帆船!

在等待开船的几天里,阿憨一如既往地脚轻嘴甜,在船上帮忙做着各种琐碎的事情,给船上的乡亲们留下了憨厚诚实的好印象。

三帆船升帆起航,离开了港口,离开了“政府”的控制,在茫茫大海上,向着莆田方向驶去。一路上,乡亲们视阿憨如自家子弟,亲昵地唤他“阿憨”。在向着家乡的航程里,没有人知道阿憨是否望见了依门悬望的母亲,也没有人看到阿憨的眼眶里是否满含着泪水。

由于帆船的速度比火船慢,去台湾时坐的是火船,只用一天时间;回来却是用了整整一昼夜。由于是晚上启航,所以船到离家乡的附近海面时已经是白天了。阿憨远远望见了离老家不远的熟悉的东兜港码头,仿佛一个与母亲失散多日孩子,突然看到了母亲的身影,他一时控制不住悲伤,竟趴在船舷上痛哭起来了。乡亲们毫不客气地制止了,据说船上是不能随便哭的。

阿憨自己说,他是正月十九到的台湾,回来时已是九月,在台湾呆了八个月;他回来三年,莆田就解放了,可知这是发生在1946年的事情。阿憨说,他们当时是去“接管”台湾的,应该是指抗日战争胜利后,日本侵略军撤出台湾,而由国民政府接管的。

前面说了,阿憨坐的是湄洲的三帆船,却为什么要在灵川与枫亭之间的东兜停靠?原来,当年湄洲没有可以停靠像三帆船这样大船的码头,而东兜码头却是自明代就有的古港码头,可以停靠较大的船只。再说,三帆船是搞运输的,湄洲人经常会把货物运到东兜上岸,再贩卖到仙游各地,所以停到东兜是自然而然的。

阿憨总是重复着一句话,那就是“幸亏回来三年就解放了”。他说,如果不是解放了,就算有乡亲们帮忙,让他逃回来,也不会活到今天。阿憨还说,憨阿有憨福,什么是福?能活到今天,就是最大的福!(今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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