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
五弟郑云鹏亮出新近得意之作,瞄上第一眼,我就灵机一动,脱口而出千字文首句:“天地玄黄。”
那块象征“地黄”的木兰溪黄腊石,是老友郑国增两年前馈赠的。在他的工艺家具展厅里,摆了数十块疤痕累累的黄腊石,我挑选这块,主要是相中它那层层横纹,仿佛地质年代的印记;而其山丘形状,令人想起神秘的马丘皮丘和古印第安人,想起秘鲁悠远古朴的《老鹰之歌》。
那天回来,我就直接把石头扔给五弟,让他考虑如何配上合适底座和小品,提升欣赏品位。我自己也反复思量,若用黑檀作玄色云纹底座,让他雕个诗仙太白,是对石卧吟“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的醉态好呢,还是落寞凝望“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孤寂妙?
转眼两度春风秋雨,想来云鹏忙于“纹心雕龙”,是把这块黄腊石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吧!近日突然亮出绝活,雕出“天人合一”妙相,创意高远兼且深奥,越看越有味道!瞧:深远的“玄天”倒映于黛色底座,承载着厚实地母,揭示了地球摇篮在玄奥太空追星赶月的意味;重重叠叠的黄土高原挺立起一尊伸臂合掌拜天者,仙鹤独立般飘逸欲飞。呵呵,万物之灵倚天一立,僵硬的木石顿时注入灵气充盈生机;而天地人融为一体,其蕴涵的信息量如银河星海浩无际涯。
《易经》里有“天玄而地黄”之说,指天道高远,高深莫测;地道深邃,深幽厚重。就天地宇宙来说,人不过一介沙粒微尘,是极其渺小的;但人屹立于天地之间,又是万物之灵;人的思想可以涵盖整个宇宙,穿透古往今来,抵达四极八荒。我想,艺分五类人分三等,物质之人是庸常的,精神之人是聪慧的,灵魂之人是高尚的,觉悟者自会沟通天机,融入宇宙天道。虽然,立于“地黄”之巅的人高仅三寸,但与天玄地黄合流,较为恰当地袒露了与天地同在的大灵魂,演绎出与天道共融的大写意。
云鹏自号“云水禅心”,在木雕艺坛摸爬滚打数十载,雕神雕人雕佛雕仙,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分昼夜无问西东,琢磨出一片鹏举鹰扬的创意天地。然而收获鲜花和掌声之际,未免陶陶然兼且飘飘然,陷于“酒醉酒醒不辨晨昏,花谢花开朦胧冬春”迷糊之境。几番懵懵懂懂磕磕碰碰,他终于豁然省悟:人生有涯艺无涯,欲加行精进,必得挣脱世俗羁绊,飞往红尘之外的云水,修炼一颗看淡名利的禅心。而“天地玄黄”,正是他追寻艺术化境的尝试。
五弟坦言,从艺术表现的大角度看,这块黄腊石形体造型不具高竣或清秀背景,营造不出常态的艺术氛围;但每一块天然的材质形体都有它独特的艺术生命力和表现力,如何不落俗套地把其生命力表现到极致,就需要创作灵感和创作思路的突破,更需思想的加持。原来,他想在这块黄腊石上营造一种超脱的空灵之气,那尊“仙风道骨”所凝聚的飘逸精神和悠远意境,正是当下浮躁社会所欠缺的!
他的想法让我想起了从艺的几个层次:艺者,首先追求的是技法的娴熟,其次才是艺术意境的营造,最后该是情感体验和人生态度的注入,让作品表达创作者的思想意蕴,进而为社会人生提供某些启迪!“天地玄黄”以独特的艺术语言阐释了:美丽家园不可再生,人类要敬天知命,循道而行,万不可无度索取!
《二十四诗品》中有“落落欲往,矫矫不群。缑山之鹤,华顶之云”。意谓艺家应孤傲潇洒远去,超然独立不同凡群,像缑山上飞去的仙鹤,如华山顶游动的白云,方可体悟“荒荒坤轴,悠悠天枢。载要其端,载同其符”,领会到苍茫的大地,悠远的天空,都围绕着一个轴心移动;只有遵循大道的根本法则,创作才能与自然的变化相符,进而抵达“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那种吞吐大荒的大自在。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件“天地玄黄”正是“大自在”的依托,也是意念自由释放的“中国梦”。它折射了“法乎天地”的中国品格——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又展示了“俯仰天下”的中国气度——壁立千仞,海纳百川;更揭示了“天人合一”的中国高度——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难道不是,只有破除“我执”,顺应自然,把生命放入无限的时空中去体验,方能进入艺术创造的至境。
中科大袁岚峰博士认为:“从宇宙视觉看来,人类在地球上比来比去,都是鸡虫之争,不值一提。如果人类只知道在地球这个摇篮里优游岁月,虚度时光,最终只能困死在地球;而要避免这种宿命,就要拥有飞出地球,移民宇宙的远大抱负。头顶上的星辰大海,才是我们的征途。”
“天地玄黄”告诉我们,让思想搭乘飞向星辰大海的先锋号,既是智者的觉悟,也是艺者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