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中林
想起故乡,我的眼前就浮现出了青青野草。
我们对于草的亲近从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老一辈人说,乡下的孩子,名字取得越贱越好养,而草儿落地生根,遍地都是。于是,草就成了我们乳名里最醒目的印记之一,什么草花、春草、根草……它虽然没有远志、智慧之类的大名那么响亮,那么有内涵,但是亲切、自然,什么时候喊起来都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那个年代,家家都有几个孩子。当时,没有什么外出务工的概念,大家都在生产队里挣工分。而工分的价格极低,每个家庭至少有七八张嘴,怎么养活呢?只能在生产队里拼命地干活,多挣工分。如果一年劳作下来,还超支的话,那么过年的时候连口粮都可能没有。父母连生活都自顾不暇了,对于我们,自然就只能是丢在家里。
那时,我家因为奶奶生病,每年过年,连一两百斤稻都挑不进家。父母只能像牛一样低着头拼了命地劳作。尤其是母亲,是一个好抓手,就是自己怀孕了,她也不愿意耽误一个工,以致母亲干脆把我生在了地里。母亲因此落下了“黑头晕”的毛病——只要稍微劳累一点,病就会发作。
也许是出生在地里的缘故,我对土地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对青草也有着割舍不了的情愫。小时候,因为没有人带我,我常常一个人趴在田间地头。也因此,我认识了许多野草,对它们是如数家珍:牛筋草、车前草、蒲公英、马齿苋、荠菜……
在田地间,野草给我们带来了无穷的乐趣。我们打狗尾巴草,把自己打扮成兔子;我们摘蒲公英,吹飞花儿,许下自己的心愿;我们采苍耳,裹进伙伴的头发,捉弄他们……其中,最开心的当属在三叶草里寻找幸运的四叶草的游戏。
那年,在前山地头,我和小伙伴们在一片三叶草里寻找幸运草。从中午一直寻找到太阳落山都没有找到。父亲跑来找我们,看到了,也加入了我们。“啊,我找到了。”父亲突然叫了起来。我们找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他这么快就找到了?我们有些不可置信。父亲两根指头捏着带有一点茎的四片叶子。这是四叶草吗?怎么不是一棵呢?小勇一伸手,一片叶子被拽了下来,剩下的也落到了地上。看到四叶草被毁,我急了,对着小勇嚷了起来:“你怎么抢我的四叶草?”我上前就要找他算账,父亲制止了我,说:“幸运草我们找到了,如果这时候对人发脾气好运不就被人带走了吗?”我这才消了气,高高兴兴地跟着父亲回了家。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那天并没有找到四叶草,只是为了逗我开心,才把一片叶子和一根三叶草的茎捏在一起的。
玩累了,跑疲了,我们还能从草丛里寻找到许多美食来充饥。其中,最让我们开心的,是到田野里采野莓吃。那野莓像小小的樱桃,上面嵌着一颗颗小珍珠。吃起来也是水润润、甜津津的,很能勾人的欲望。有时,因为心急,采摘的时候还会被它精细的刺扎了手——一晚上都痒痒的,很是不舒服。
那时,乡亲们的生活是与青草相依相偎的,哪里都离不开它。这是我从几岁的时候就有了清晰的认识的。
在生产队,看牛也是记工分的。我们只要不上学,就会拉着牛到田间地头。那时,田埂上,到处都是青青野草,并不像今天因为打了农药,连看到草都觉得稀罕了。喂完了牛,猪自然也不能让它饿着。那时,养猪并没有多少的饲料,主要靠打猪草。猪的食性杂,什么都能吃上一饱。除了牛爱吃的,它还吃马唐、猪毛菜、狗牙根草和鳢肠之类。
只要我们有心,青草也是中药呢。那些年,我鼻子经常出血,医生说是衄血,但是怎么也治不断根。后来,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个偏方,说是繁缕能治,就经常挖来煎水给我服。我开始是有些怀疑的,毕竟繁缕遍地都是,但是结果却真的就断了根。虽然现在我知道当年衄血是因为体质差的原因,但是谁又能说没有它的一份功劳呢?
其实,不只是繁缕,大部分青草都是中药呢。车前草能治慢性支气管炎;牛筋草能治乙型脑炎;白刺苋能治便秘痔疮;尖叶苦菜能治痢疾黄疸……你说,青草是不是很神奇呢?
青青故乡草,故乡青青草。站在这远离故乡的地方,想着遥远的故乡,想着故乡的青青芳草,想着故乡的乡亲和父母,我恍然发现自己离开太久太久了。现在,虽然在睡梦里还能咀嚼到昨天时光里的味道,但始终没有亲手抚摸到那悠悠青草……看来,我是该找一个时间回一趟故乡,和那曾经耳鬓厮磨的亲密伙伴——青草来一次零距离的拥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