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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芙蓉花
【发布日期:2018-09-19】 【来源:本站】 【阅读:次】

□麦芒


有诗句云:“芙蓉照水拒霜开。”因说,芙蓉有二妙:美在照水,德在拒霜。在我小的时候,门前正有这么一株德美兼备的木芙蓉。

每逢秋风临近,芙蓉树宽大的叶子间便冒出了一个个灯笼果似的花骨朵儿来,极多极多,生动活泼,让一棵树蓄满绽放的力量。然后,在某一个清晨出门的瞬间,瞧见一树白的粉的花,极尽娇妍地渐次开放,这真是一种欣喜的感觉。这花比家乡寻常见的栀子花还要大,色彩更加奇丽,姿态更加尊严。芙蓉花花样繁复,有密密匝匝的纹理,花瓣薄而不弱,有一种纸质的韧感,似乎写满了成熟的历程,像一个活出一定年代感但并不萎悴的女人。按理说芙蓉花花期应该不长,但在我记忆的屏幕中,总是长时间地放映着芙蓉花的影像,大概是因为这花,极大地掀开我童年的眼睑,占据着视野的大部分空间,并形成顽固的画面,以至于觉得,它是长久地开放着的。

记忆中有点凌乱的是,到底门前种着一株芙蓉,还是几株?为什么我看到的是一株树身,却又看到了各种花色:有时是白的,有时是粉的甚至是红的?如今才晓得,原来这便是所谓的“芙蓉三醉”。芙蓉之醉,一为自醉,因知道花期有限,所以一日妍尽一生,从纯洁的白,到羞涩的粉,再到热切的红,像极一个女人短暂而绚烂的一生;一为醉人,在那个年代,花卉不多,最多见的是桃红枇杷黄,像芙蓉那多样之色,实属稀见,它又仿佛是生活中玄幻之彩,让人费解,让人迷恋。令我惶惑的是,如此名贵之花,竟是离我如此之近。细想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不可期的却是自然而然的际遇。

芙蓉性喜温润临水,所以我家的芙蓉树种在门前,门前有条水沟。芙蓉不照水不至美,而当时的我并不懂得如此深层次的审美,所以不记得它照水的样子,而那水也许也只是一沟污水,照不出它原来的样子。我只是经常爬上矮墙,伸手去抚弄芙蓉花,偶尔还摘下一两朵;或有时怔怔看着它,若有所思,不知它是一种怎样的美物,降临这多风多雨的人间。

我时常猜想,这株芙蓉树是谁种上去的?猜想的结论是,是祖母种上去的,因为家里其他人不像是会侍弄花草的人。祖母是起大清早的人——对了,我甚至觉得祖母是不需要睡觉的人。一个看起来不需要睡觉的祖母和一个看起来也不需要睡觉的孩子——我和祖母常常在大清早扎到一块。我们站在芙蓉树前,凝望一树繁花,祖母无声地欣赏,我有声地雀跃。是的,这是非常美妙的清晨,公鸡才刚啼过,小狗踱出庭院门口,秋天的日出已经有点苍凉,但芙蓉花开了。芙蓉花开,令一段时光显得格外郑重,我看到日色在花瓣中慢慢地爬,但很快很快,它又要爬到头了。傍晚时分,花凋零了,祖母拿来一面簸箕,叫我把花择下,放在簸箕里,这多么像对一种高贵而短暂的生命深层地怜悯。待第二天,日头上来,盛着芙蓉花的簸箕放在院里晾晒,它干干的样子看着让人难过。但祖母并不忧伤,她用茶罐把干芙蓉花收集起来,每天泡上一两朵,哦,这便是祖母喜欢的芙蓉茶。

祖母是很优雅的一个旧式女人,接近一米七的样子,是方圆几里的美人。她不太老的时候就恭肃严整,穿着卡其布对襟蓝衣,每天天没亮就起床梳妆,头发永远一丝不乱,晚上点着煤油灯,在她的后厢房里,默默地打理着谁也无法探知的心事。曾祖无子嗣,祖母是抱养来,祖母并无遇上好的婚姻,但创下了一个庞大家族。祖母不识字,但有一天清晨,我看到祖母在小声念着门联里几个简单的字。祖母还精于盘算一个庞大家族的所有开支,一袋酱油、一块肥皂,她都算得一清二楚。彼时我们家正做着兴化米粉的生意,购入与卖出,祖母也都账目清明。我很惊异,不知祖母是如何做到这些的。祖母就如那株芙蓉,带给我诸多的不解与迷恋。

芙蓉花语为早熟、美人、贞操、高洁,这在我看来,更像是祖母那一代的女子。她们也许并不担得起赞颂的重任,但毕竟是一个时代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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