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淡菊
儿子考上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我和先生决定一起陪同前往。
尽管现代交通快捷,但是从家门口打车,到一路上切换大巴、飞机、出租车等交通模式,其间路途之遥远,还是让我们感慨不已。
学校附近房源紧张。出发前,先生在携程网上东寻西觅,无奈订下一间。房间用玻璃墙分隔成卫生间与卧室,陈设简陋,一床、一桌、一椅、一电视而已。
床自然是大床,只是自儿子三年级起拥有自己的卧室后,就再也没有三人同床过。儿子睡相不好,和小时候一样爱踢被子,我只能像以前那样反复给他盖被子。
清晨醒来时,阳光正轻轻跃过白色的窗纱。酣睡中的儿子沐着一层金光,浓密的头发,长长的睫毛,还有唇边的胡须,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我久久地凝视着这张精致的脸庞:这是我的孩子吗?是那个还在肚中就和我一起陪学生中考的孩子?是那个一出生就逢地震一连些天楼房稍微晃动就被抱到院里避震的孩子?是那个周岁之前以爱哭出名必须抱着哄着睡觉的孩子?……时光的车轮不断快进,快进,有多少情节与细节都已被它无情碾碎,我们一面在拼凑远去的记忆,一面被光阴不断续上几许白发,几多皱纹。
光阴也将儿子雕刻成长大的模样,送到千山万水之遥的他乡。
校园迎新的氛围很浓。东大门的主干道上,贴上励志标语的彩色拱门矗立于道路两端,悬空飘舞的氢气球鲜艳夺目。人影错杂中,我看到和我们一样举家前来送学的家庭委实不少。
有导班生的热心带路和帮提行李,我们很快到达宿舍。和其他大学学生公寓一样,四人一间。其中两床铺着蓝色方格被单,主人不在。明知道要培养儿子的独立性,可是想想一别就是半年,儿子有的是时间去独立,先生还是陪儿子去超市购买生活必需品,我留在宿舍整理床铺。
擦洗时,上任床铺主人留下的“印度神油”包装盒,让我愣了一下。想想还没和儿子谈谈青春里那些必须面对的话题呢,诸如性,诸如爱情。我的孩子,你会正确对待它们,不迷失,对吗?父母的心,伴随孩子成长,真像一张纸,揉皱,摊平,又揉皱,又摊平,循环往复。
注册当天下午,新生就开始军训了,接下来两天和儿子单独见面的次数变得格外珍贵。我和先生白天美其名曰“漫步校园”,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们一直在寻找儿子的身影。目光有时可以准确无误地搜寻到目标,就像在体检车前的人海中,先生可以一眼望见儿子,和儿子的眼光隔空交会,先生的脸上满是欣喜;目光有时如丝线,要缠绕一圈又一圈,才能系上,就像图书馆前,新生们等候试穿军服,我俩来回几趟地穿梭,终于在不经意中发现熟悉的脸庞。那一瞬间,心底的礼花“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坐在对面的石阶上,我们又开始深情地凝望。
其实,坐在石阶上的,还有几对父母,各自望向自己的孩子。阳光渗漏在树叶缝间,留下一地的斑驳,清风吹拂,带着丝丝凉意。我分明感到我的四周弥漫着爱恋、不舍、落寞与寂寥。
想起李森祥《台阶》中的父亲,终其一生盖起有九级台阶的房子,镜头的最后却是他不知所措的自言自语。这一生,我们一直在攀登一座座高峰,等爬到山顶的喜悦退潮,是不是会留下一丝的茫然?就像我们培养孩子,心底的信念一直在支撑着我们一路上的千辛万苦,等到他们长大了,要离开我们了,又百感交集起来。
时光很长,又很短;爱很深,又很浅。长长短短、深深浅浅中,唯有珍惜,便是彼此的财富了。人也好,物也好,就像儿子与这所校园的缘分。
那几日我和先生用脚步丈量校园,想象着儿子今后五年里的种种生活剪影:背着书包匆匆赶往教学楼,运动场上奔走挥洒汗水,百味餐厅里享受美食,图书架前认真翻阅书籍,又或者,伫立校园的北边,遥望孤帆远影沙鸥翔集?……充实又忙碌的大学生活,一样品尝酸甜苦辣。他会偶尔想起我们吗?想起我们曾经的送学,体味到天下父母心?
准备返程了,没有太多的矫情嘱咐,更没有在彼此的背影中踟蹰,此去经年,聚少离多,还有多少送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