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读到一篇文章:《钟丽缇版〈色戒〉:满足一千个欲望或战胜一个欲望,哪个会更难》,我想做个简单的引述。
大约是2003年,我看到这部由印裔法国籍导演宾·纳伦执导的钟丽缇版《色戒》。导演也是一位修行者,以七年的准备,为这部影片讲述了一个深刻的故事:深得师父真传的喇嘛达世,在喜马拉雅高山山洞里完成三年三个月三天的“本尊闭关”之后,遇见了让他魂牵梦萦、欲罢不能的农家少女琶玛,由此展开了一场欲望的搏杀。
这无疑是个致命的诱惑。尽管达世的修行已达六根清净,然而就在伸手可及之处,一个巨大的诱惑扑面而来,对他莞尔一笑。达世该怎么办呢?
达世的修行可谓“超然物外”,不吃不喝,如如不动。当师父和众徒弟用引磬唤醒他,将他蒙上眼睛带出山洞,此时的达世已经忘记了如何行走,如何吃饭。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块石头上写着一句话:“一滴水如何永不干涸?”茫然无措。他的师父望着他说:“达世,你去得太尽了!”
然而,就是这位“去得太尽”的喇嘛在回到寺庙后,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作为一个男人最原始的欲望,犹如电击般触发了。他先是看见一个女人在奶孩子,随后在活佛和师父带他去参加丰收大会的现场,又遇见了美丽大方的琶玛。从此,他魂不守舍,夜不能寐,居然对师父发出了这样的疑问:“释迦牟尼在29岁前,仍过着世俗的生活。但我从5岁起,就过着他遁世后的苦行生活。为什么?”这个疑问的潜台词就是:佛祖在出家前,是一个坐拥天下、后宫粉黛三千的太子,他难道不是看尽繁华后才看破红尘?
结果,他为自己下了个定义:“我们必须拥有过,才可放弃。”
不曾拥有,又何谈放弃?——这肯定是个赤裸裸的问题。影片导演让达世来到当初那条河边,换下僧衣,穿上了俗衣。达世终于满足了他的第一个欲望——色欲,与琶玛过上了尘世生活。
可是不久,达世遇到了第二个欲望:一位印度女人走进了家门。就在达世盯着这个一丝不挂的女人进而相拥时,外面响起了琶玛回家的脚步声。尽管琶玛没有质问他什么,但达世开始反思自己的红尘生活。
就在这时,师弟带着师父临终前写的信来了,信中的话瞬间让达世无语戚戚:“我知道我的业仍未完,我会再次轮回,我们会再见面。或者届时你能告诉我,什么比较重要,满足一千个欲望,还是战胜一个?”
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等待你的难道不是万丈深渊?达世终于醒悟到这一切不过是场空折腾。他最终还是抛开俗世,再次回到那条河流中,脱下俗衣,换上了僧衣。
其实,琶玛在影片里所展现的,绝对不是“诱惑”和“色相”的形象,她不惜公然挑战宗教禁忌,只为追求心中所爱。她走的是一条不避红尘和欲望、不指救赎和幻想的修行之道,从一开始遇见达世,就不遮掩不纠结。当发现达世居然为了自己还俗时,她既不逃避也不害怕,勇敢面对父母认为是“丢人现眼”的选择。即便对于达世的偷情,她也是选择了“静静等那个时刻到来”。这种“爱欲”不是什么“可怕的象征”,而是真正的修行。
智慧的琶玛是怎样用她的修行点拨达世呢?她将一根树枝抛进水里,问孩子道:“这根树枝会怎样?”孩子的回答是:“会沉下,会被石头绊着,会在水里腐烂,会跌入瀑布折碎……”但琶玛的答案是:“它会流入大海。”是的,人在尘世,或沉没,或摔碎,或折断,或腐烂,或被困,但我们的归宿都只有一个:流入大海!
影片最后,达世再次穿上僧衣离家走向寺庙的途中,琶玛出现了。两个人站着的位置,恰恰是一个转角处:前面是寺庙,是出家;背后是回家,是俗世。达世:“琶玛,带我回家。”琶玛:“达世,若你渴求佛法,像对我的爱欲一样强烈,你可成佛,在今生,这副躯体。”说完,飘然而去。
琶玛离开后,达世才看到石头背面的另一句话:“让它流入大海。”达世痛苦至极,泪流满面,蜷曲在转角的地下。
——这就是欲望之劫。人世嘈嘈,无论出家还是在家,哪条路不需要艰苦卓越的修行?今天,自始至终在红尘的我们,如何能够不戴面具,坚定面对自己的欲望,从容应对每一个“无常”?——这依然是一个在“严重的时刻”里“严重的选择”。
至此,我想引用另一位藏传佛教导演的话来结束这则短语:“欲望不是我们的敌人,虚伪才是。”
2018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