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芒
诗人通常因自重而骄傲,这一定要排除那些因无知而狂躁的假诗人。诗人的傲不是体现在“吹”“嘘”与“手舞足蹈”“兴风作浪”中,而是潜藏于他安静的内心与沉静的眼神。
诗人无疑是不好接触的,精神上的洁癖一定程度上会成为诗人的共性。在我看来,这没什么不好。如果一个诗人擅长在任何领域摸爬,在任何人身上散发慈爱,那么这无疑是可疑的,我很难相信他写出来的东西不混合油污泥水,他为人的真诚与作品的真诚都要被大打折扣。
北岛说“我头一眼就不喜欢他,受不了他那自以为是的劲头”,他是布罗茨基。同样是对诗人,布罗茨基对北岛和对特朗斯特罗姆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布罗茨基对托马斯倒是很恭敬”。是的,诗人是人,所以他在对“人”特别是“诗人”的选择上无疑会有自己的取向,他会有喜欢与不喜欢,欣赏与不欣赏。当然,北岛会坚守北岛的品位,他欣赏策兰、曼德尔施塔姆、帕斯捷尔纳克、特朗斯特罗姆、艾基、狄兰,他可以选择不喜欢布罗茨基。布罗茨基会坚守布罗茨基的品位,他欣赏奥登、曼德尔施塔姆、茨维塔耶娃、阿赫玛托娃、弗罗斯特,他欣赏茨维塔耶娃甚至到了有人问“里尔克呢”令他到恼怒的程度,他可以选择不喜欢北岛。这是一种值得赞赏的性格,我不能想象一位诗人去做迁就迎合之事。诚如,斯大林捧着自己的诗稿,对帕斯捷尔纳克说“有个朋友写诗,想听听他的意见”,帕斯捷尔纳克尽管心知肚明,却还是不肯违背自己的心意去谦恭附和。是的,你可以用权力打压我甚至迫害我,但不能改变我的品位,我不能放下我的骄傲去布置繁花式的谎言。有人问布罗茨基“追求的是什么”,他的回答是“我自己”,这既是一种自恋,也是一种自信。当我的内心已经装下视野、警觉、明悟,它便不能被无知和残暴肆意凌辱,此时,自信是一种潜质,骄傲是一种表征。许多苏联诗人向体制靠近,但被流放的布罗茨基在美国大学默默任教——后者在前者看来是如此不堪,以至值得同情,布罗茨基却说,教学可以让他完全排他地谈论那些让他感兴趣的东西。”这是多么深层的骄傲。据说叶利钦曾有一悔,懊悔在自己执政后,没能及时将布罗茨基迎回祖国,“成了俄罗斯永远的遗憾”——是的,是俄罗斯,回到那个骄傲的诗歌国度。可是对布罗茨基来说,也许这个遗憾未尝不美丽。
诗人在面对爱情失败时,也同样是骄傲的。古米廖夫曾苦恋阿赫玛托娃,最后不恋了,阿赫玛托娃也深知,他的热情已在婚前耗尽了。于是,诗人还是诗人,爱情还是爱情,骄傲的你可以不爱了,骄傲的我可以释然了。普拉斯因过度抑郁自杀了,休斯便饱受善良的人的苛责,骄傲的普拉斯可以选择不活,骄傲的休斯可以选择不说。许多年以后,休斯写道:“我几乎总能一眼瞥见你——在某个十字路口,迷惑地盯着上空,六十多岁。”同样让人热泪盈眶。
那末,骄傲的诗人一定会说:“你不懂我,请勿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