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

时值凉秋，雨润“云村小筑”，庭院里太湖石“云巢”旁，那株蓝花草依然绽出冷色花儿，如点点蓝色星星，素朴而低调，仿佛在做着昨夜的清梦。

人间讲究缘分，于花树又何尝不是如此。那株蓝花草，是我初夏从天马山山麓移植的。那是蝉儿初试歌喉的端午节，为寻找用于煮蛋的蛋草，我到“云村”后山游荡，不想歪打正着，在山南一处荒丘边发现了两株蓝花草，挂着冷静的蓝色小花，与沟渠边一挂挂热烈的艳山姜形成鲜明对比。那株大的我不敢惊动，只小心翼翼地把那株小的请离山野，移种于庭院草地湖石旁。

正应了胡适作词的那首儿歌：“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虽说此蓝花草非彼兰花草，可她们性情却有点儿相似，都有一种不争芳春的沉思韵味。我想，人高马大的太湖石“云巢”要算“云村”耆老，浑身“嘴巴”却说不清道不明，配衬以娴静的蓝花草，就把古拙的意象、素朴的意趣有机融合，添点满庭淡雅的意境。如逢凉秋清冬，自可加持萧疏之美。

果不其然，无须怎么费心用力，那株蓝花草就在“云村”扎下了根，过不久就抽枝长叶悄然成丛，随之吐蕾绽开清蓝花儿，把那块老态龙钟的太湖石也衬得生动起来。呵呵，夏秋之季，那数十成百的蓝色小花挂得满丛都是，就像个穿着蓝花衣裳的羞涩山姑，牵扶“云巢”老爷爷，美得坚贞凝重，笑得朴实无华，素得出神入化。

在古典文人眼里，见素抱朴是修养的真性情和高境界。宋人以素为美，但素绝非无色，也并非纯白，蓝亦可入素，蓝素更显坚凝肃穆。“雨过天青云破处”是秘色瓷的素美，“云在青天水在瓶”亦是悟道者的素志，远眺素蓝的秋海寂静无声，仰观素蓝的秋天深幽辽远，更显博大与崇高。所以我对素蓝自有偏爱，那是一种潇洒作云、恬静如水的淡泊高远境界。何况蓝色是我们地球星的底色，早已渗透进人类的精神基因。

是以，尘世中就有这样一些透彻之人，隐于市井百姓之间，素处以默，妙机其微，宠辱不惊，初看脸谱和着装是布衣，但骨子里却是精神王侯。蓝花草的素蓝也是平民化的，她那柳叶眉、竹节枝、紫红钗、清蓝花绝非贵族小姐的做派，而是山姑的素朴与低调，却内盈无限生机与活力。每天她迎着晨曦爬起，挂起满丛清淡的蓝五星，黄昏她又伴着夕阳散卧草地，积蓄又一轮绽放的力量。她的学名是翠芦莉，有点像那年我在婺源茶坊里看到的翠花姑娘，制茶、泡茶、端茶、敬茶的一颦一笑，无不散发出山野纯朴的清香。

从初夏到晚秋，蓝花草日日开放，不惧酷日严霜，不管夏雨秋风，素得矜持蓝得纯粹，深沉的眼眸里全是蓝色晴空。有人属意也好，无人欣赏也罢，她都不予理会，只管自得其乐舒展笑容，有时还迎风跳起蓝色圆舞曲。她蓝得平和笑得恬淡，却告诉你幸福其实很简单，不争芳春是自在，无人青睐又何妨，该开放就自在地穿起蓝花衣裳，该凋谢就亲切地拥抱大地，做个蓝调的清梦，迎候明朝的太阳。

“云村”自从有了蓝花草，就仿佛有了一道隐约的神谕，那是一种对生命意义的重新认识：她与麦冬花、山牵牛、紫竹梅、薰衣草为伍，没有大红大紫，也没有大喜大悲，只承包了最平民的蓝调，却透露了“真与不夺，强得易贫”的自然道理，告诉你做人一定不能膨胀，再成功也要保持低调，不能挺胸突肚趾高气扬，这样才能花期久远芳华永续。如果像牡丹那样雍容华贵地自诩豪门，如樱花那般灿烂妙曼得肆无忌惮，没多久就会从高枝跌落，成为红尘的匆匆过客。

季节的列车开进晚秋，西来的风吹来一丝丝惆怅，已到遍插茱萸的重阳节了，思远怀亲的感伤如影随形。幸而迈步“云村”，仍有蓝花草坚贞不渝的陪伴。她绽放出一种返璞归真的思念，提点你不忘初心素志，自能成就花事；放逐名利得失，方能心平气和。她多像那些生长在童年故园，扎根于贫瘠乡土，开出一茬茬坚韧之花的父老乡亲啊。她摇曳着黎民百姓的朴素牵挂，让爱的星星生生不息……

呵呵，忽逢幽人，如见道心。心中的蓝花草，开出了迥别春天的秋天精神，也开出超脱富贵的生命意义，如果没有你，我便不知低调和内敛为何物。只要真诚拥有你，我们就拥有纯粹和朴实，拥有希望和理想，拥有诠释生活的睿智，拥有深邃的大海和广阔的天空。

我想，“云村”有丛蓝花草，该是命运对我的眷恋。天上国，神仙府，瑶池边，也该有丛蓝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