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侥倖、挂

一、浮生、枭生、侥倖

近日笔者又遭袭击，一位涉足莆仙方言人士来访，提出一个问题：莆仙人常说“现时后生囝大多‘后后生’。‘后后生’是哪几个字？”当时我仓促间以“侥倖”（注）二字回答。

我的《莆仙方言解惑》出版后，有读者不满“授之以鱼”式的解惑，仅“知其然”——这个方言白话是那个字。希望“知其所以然”，如何知道是那个字，教捕鱼手段：“授之以渔”。今天“侥倖”的问题，有典型性，可以为例来讲。

研究方言首先必须搜集现代流传在人们口头上的方言口语，这是第一手的材料，是物质基础，没有这个基础的研究是无源之水。“后生囝，后后生”，是依音记字而已。有些人研究方言只到此即止步，认为“拣到篮子里就是菜”。“后生囝后后生”完全重复，等于白说，没意义。后生囝，是年轻人，没错，问题在音为“后后生”，肯定另有他字。

第二步，把与“后生”音相同或相似的词尽量摆出来，这就要看学力的深浅了。笔者才疏学浅，主要锁定“浮生”“枭生”与“侥倖”三个词，前两个音相同，后一个音相近。第三步，犹如公安破案，把三个“嫌疑词”，进行词义分析比较。

第三步比较嫌疑词，是关键的一步，需要丰富的学力才力。笔者年老力衰，笨手笨脑，但不怕贻笑大方，下面试作分析。“浮生”词源出于《庄子》：“其生若浮，其死若休。”老庄哲学认为：人生在世，虚浮无定。后来人们相沿称人生为浮生。李白句：“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浮生又作为“人间”“人世”。当然也可另外用浅现的话来说：急功近利，爱做表面文章；工作浮躁、浮夸，是当今社会病，“生”可作人称代词。“浮生”可看为做事不踏实的人。“枭生”，莆仙人骂不孝的孩子为“獍枭伢”。旧传，“枭”是恶禽，生而食母，“獍”是恶兽，生而食父。《文选》“曹操豺狼野心，长为枭雄”。莆仙方言：借人财物不认账，称“枭”，如目连戏中的刘贾“枭”。古有枭雄枭将之名，今“枭生”自可成立。“侥倖”，“倖”方言hèng与“生”sēng方言相近。“侥倖”为非份之得，爱玩弄异性，佔其便宜。希望获得意外的好处，搞婚外恋。与“侥倖”有关连的如“侥心”“薄倖”，均指不专情，寡情负心。唐杜牧诗句：“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

用“浮生”、“枭生”、“侥倖”三个词来评说当今后生囝，每个词都能沾点边。“浮生”，古义太虚泛，新义又嫌生造杜撰。“枭生”，说得太过分，太严重。“侥倖”，虽不能尽如人意，但马马虎虎，无中取有，只好选它。因为方言“后后生”一般是指生活作风问题。此外若有更确切之词，自当采用。

二、 拎、扞、掼、挂

翻阅几本莆仙方言的书，里面都把拎东西的“拎”用方言写成“扞”。注音同方言白话“汗”。如“天罡扞”、“手扞一瓶油”。乍一看似乎不错：提手旁表示手的动作；以“干”为音符，莆仙方言中与“汗”同音近音的有：龙眼干、心肝、衣杆等。细想一下，又觉得不对，记得刚实行汉字简化时，“扞”是捍卫的“捍”，大家还使用了一阵子。一查字典，果然如此。

扞，《集韵》《唐韵》《正韵》：侯幹切，音翰，卫也。《左传·文六年》：“亲帅扞之。”《前汉书》：“手足之扞头目”。注：扞，拒难（去声）也。《增韵》扞同忓，忓坚不可入貌（捍卫得很坚固，敌人攻不入）。《集韵》、《唐韵》、《韵会》、《正韵》：扞同捍，《礼·祭法》：“能捍大患者则祀之。”很明显不能用“扞”当“拎”。必有他字。

也有人把拎东西写成“掼”东西。掼音guàn,可以。但义也不对。《唐韵》《集韵》《正韵》《韵会》《说文》：掼，习也，即习惯的“惯”的异体字。又《广韵》掼，带也。这个带也不是拎，是佩带、披戴。现代汉语“掼”是摔、扔之意。如莆仙方言掼（变音为“贡”）石头。

那么莆仙方言拎东西的拎音为guàn或guà，就无根据了。莫急，继续搜索。

拎líng，是普通话，查字典，拎，提也。《广韵》释拎，手悬捻物也。《儒林外史》第四回：何美元捧着盘，浑家拎着酒。拎是手悬捻着物件，这不很清楚地说：手里挂着东西。我们莆仙话手里guàn（或guà）物件，就是手里“挂”东西。很简单的问题，迷惑了许多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注：“后后生”与“侥侥倖”符合莆仙方言加强语气的修辞手法。如：积极→积积极，落后→落落后等。(王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