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尚青
铁血树枯萎了,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枯萎在冬日的阴冷里。
铁血树是去年年初移进新居的。那是一株多头铁血树,主茎挺拔,枝繁叶茂,叶片呈剑形,密生枝端,色泽鲜绿。一年来,它以铮铮铁骨的架势、昂首挺拔的姿态默默立于客厅的一隅,配上那黑色螺旋的大型落地花盆,与旁侧的银灰色布艺沙发相得益彰,越发显得绿意盎然、优雅别致,给终日冷清的客厅带来了春天般的气息和活力。
记得那是刚搬进新房不久,一个暖暖的冬日午后,我兴冲冲地到附近的花店选购绿色植物,面对店里品种繁多的花草树木盆栽,一时眼花缭乱,无从选择,稍一定神,就看中了这盆茎干挺直、姿态婆娑的铁血树。我一直相信,正如人与人之间,人与植物之间也是有感应的。花店老板介绍说:“这叫铁血树,是多年生常绿乔木,喜温暖湿润,喜光,好养,生命力旺盛,能吸附甲醛净化空气。”是它,就是它了!就这样与它一见倾心。随即,急切催促花店伙计,迫不及待地把它迎进家门,放置于客厅吧台边的沙发旁。
铁血树就这样在新居安家落户。刚开始,因为是初次栽种铁血树,对它自然是倍感关注。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一进门,就会看到它挺着绿色的身姿迎我归家,那抹浓浓的绿色入眼入心,涤荡了我一天劳碌奔波的疲惫,温暖着我一度沉郁苍凉的心。每天临出门时都要记得接上一盆自来水,让它沐浴在南面阳台的阳光空气中;晚上回来,很虔诚地用这吸附了太阳能量的水,小心翼翼地浇灌它,不敢多浇,也不敢少浇,丝毫不敢怠慢,时时保持土壤湿润,时时拭擦树叶上的灰尘,一有空闲就用花洒喷淋枝叶,看着那细细长长的剑叶在白蒙蒙的水雾中欣欣然地抖动起舞,似乎要与我倾诉着什么,我的心也跟着欣欣然地跃动。我想,这是铁血树与我心有灵犀的互动回应吧。
日子就在这样乐此不疲中一天天地过去了。铁血树也一如我期望的那样兀自苍翠着,茂盛着。久而久之,每天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对它熟视无睹了,渐渐地,不再浇给它日光浴的水了,不再给树叶喷洒了,甚至常常忘了浇水。有时拖地板,拖把移至花盆旁,猛一抬头,看到蔫头耷脑的枝叶,才想起好久没给它生命的水分了,匆忙中,也只是随手给它一瓢直接拧开水龙头流出的带着淡淡氯气的自来水,随意地打发着不知何时干涸的盆土。每天照样进进出出,视线不再聚焦于它。总觉得它会不离不弃与我长久相伴,总觉得它是生命力旺盛的室内盆栽,总觉得它的绿色会永葆青春般地永驻枝头。铁血树渐渐地淡出我的视角,一任它寂寞孤独地伫立于客厅的角落。
弹指流年,荏苒之间,寒暑交替,春谢冬来。终于有一天,不经意地发现,铁血树竟然悄无声息地褪尽了绿色,苍黄的枝叶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心跳呼吸微弱,生命迹象惨淡!心头一紧,赶紧咬紧牙关,拼了全力,把它从客厅,经过错层的台阶和面南的卧室,一步步艰难地挪移到阳台,期待万物之神的阳光雨露的润泽,能使它起死回生,重焕光彩,可是,这些努力没能让我看到期待中的枝叶返青,纵然如此,还是心有不甘,期待着尚有一袭微光,点燃生命奇迹,找出同样蒙上积尘的花洒,往铁血树上一遍一遍地喷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那曾经欢欣起舞的枝叶,那曾经欲说还休的枝叶,不复重现……“良时光景长虚掷,壮岁风情已暗销”,日复一日不能承受的淡漠,使得铁血树最终回天无力,香消玉殒……
铁血树枯萎了,在冬日寒冷的角落一隅,在寂寞寥落的角落一隅。在它消耗的氧气大于它光合作用产生的氧气的长久日子里,我全然忘记了在它给居室吐纳新鲜氧气的同时,它同样需要我的精心呵护,以维持它生命的元气。在我漠然无视的日子里,它耗尽了最后的绿色和希望;在我无声的轻薄和怠慢中,它悄无声息地枯萎了。
没有了生命力的植物,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人是最高等最智慧的动物,也是最现实最残酷的动物。铁血树被我毫不犹豫地移出了客厅。流年似水经不起平淡,浮生如梦挽不回从前。望着客厅铁血树空出的位子,我常常会怔怔发呆,心头随之隐隐一震。曾几何时,我们会对眼前所拥有的东西理所当然着,不以为然着,直到有一天你真正失去了,才知道它曾经对于你的意义和珍贵。亲情,友情,爱情,人生的责任和担当……生命中总有些东西,看似平常平淡,轻如鸿毛,却又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一旦失去,却又呈现出它沉甸甸的分量。
呜呼!我家的铁血树!痛哉!我家的铁血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