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青山
这个年,依然是在老家过的。虽然匆匆两三日,但我却一定是要在村里随便走走的。
老家房子后面,是两口相通的池塘。池塘挺深,养着鱼,每天都有人来这挑水浇菜。偶尔有耐不住寂寞的鱼儿跳出水面,夜晚来临的时候则不知道是何种生物的叫声,浑厚而有节奏,与菜地里的蛙鸣一起,和着山村的月色,显得格外宁静。池塘尽头有一道小小的开口,水从这里流向稻田。每到收获季节,沉甸甸的稻穗在黄昏的微风中荡漾着,夕阳洒在稻田上面,宛若一张黄灿灿的毛毯。顺着水流往前,则是渡口。老家四面环水,木兰溪在村头分成两条,原本静静流淌的溪水忽然活泼起来,到了村尾则又合拢,恰好把这个小村与周边隔离开来。渡船是乡人出门去镇上、县城甚至更远地方的唯一工具。
如果是清晨,或者在傍晚,阳光斜照在水面上,披在来来往往的人们身上,不冷不热。如果是在闲暇之余,坐在溪边,风微微的,斜阳暖暖的,甚是惬意。只是乡人们没有这种闲暇,这个时间正是忙碌的,此时的渡口是一天中最为喧闹的时候。船上拥挤的是忙碌的身影,岸边是洗着大件衣物的女人。窃窃私语、大声喊话皆有,水流声、拍打衣物声,以及间或爆发的笑声,让渡口充满生机。
夏日中午,骄阳似火,渡口静悄悄的,只有远处的知了不耐烦地叫着,摆渡的大爷躲在阴凉处,脸上盖着斗笠,享用这难得的闲适。三三两两的顽童悄悄地溜到溪水之中,在水里上浮下潜,肆意地玩闹着,挥霍着溪水的清凉。偶尔抓只小鱼,摸个螃蟹,有的还会捞些蛤蜊,回家煮个汤或下锅爆炒,都是盛夏随处可得的美味。
渡口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地穿过一片甘蔗田。夏季的甘蔗林已经挺高,让人足以隐藏其间。林中并不透风,除了闷热,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飞虫。此时的甘蔗并不甜,但仍有馋嘴的少年禁不住诱惑钻进去狂嚼猛啃,留下一片狼藉。
继续走着,就走到一条石子路上。路面由碗口大的鹅卵石铺成,早已被岁月踩得光溜溜的。路边是一层高的老宅,正对着老宅侧门有一口古井。井口不大,井深三丈有余,井水清冽甘甜,是四周人家的饮用水源。冬日清晨,有时井口会有薄雾袅袅升起。井口边上,从早到晚总有忙碌的人们,洗衣、洗菜、打水……甚至还有端着饭碗来这吃饭聊天的。古井,成了乡人们的信息交流中心。
走进老宅,是一间连着一间的屋子和一个接着一个的天井。若是下了大雨,雨水便从天井的屋檐瀑布般倾泻而下,天井就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无处可去的孩子们痴痴地望着天井发呆,巴望着雨早一些停。穿过老宅的长廊,正中间是大厅。由于大厅供着祖先的牌位,再顽皮的孩童到了这里也都变得蹑手蹑脚。大厅中间亦有一个天井,大门内外各有一个院子。夏夜,铺满月光的院子是纳凉的好去处。乡人三三两两的,坐在凳子或石墩上,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棕榈叶剪成的扇子,天南海北地侃着大山。孩童们爬到一堆堆的草垛上面,静静地听着大人们聊天。听着听着,不知道谁起了头,孩子们玩起捉迷藏。反正,偌大的宅子,到处都是躲藏的好去处。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村外,穿过一片龙眼树林,枝头的龙眼已经成熟,偶有耐不住寂寞的龙眼掉到地上,捡起一颗剥开,果汁渗了出来。将剥了壳的龙眼放进嘴里,甜得恰到好处,果肉厚实,带着一点点韧劲。吞下果肉,嘴里甜丝丝的。过了龙眼林,前方是一大片的枇杷树,树上有悄悄开放的花儿,并不起眼,蜜蜂飞舞着。满树的枇杷花,不由得令人想起几个月之后黄澄澄的枇杷,多汁鲜嫩,甜中带点儿酸,不禁吞了一下口水。枇杷树的下面,有时种的是大豆,有时是小麦,也有花生、番薯。
枇杷林的边缘就是溪边的沙滩,正好在村子的另一边。滩上长满了芦苇,秋风起时,芦花飞舞,从高处望去,令人心旌摇曳。这一边的溪水不深,大多可以涉水而过,之后就是上山的路了。山不高,不需多久便可登顶。从山顶往下看,整个村子都在树林之中,在溪流的包围下如同一片绿洲,偶尔有屋顶的飞檐伸了出来。从山顶远眺,目光所及之处,是绵延不绝的山,是连绵起伏的绿。
下山回家,路过村里的小学,教室里书声琅琅,操场上龙腾虎跃。下课的钟声响起,学生们背着书包四散开来,村子里炊烟袅袅,爆竹声声。
天色渐暗,焰火阵阵,于热闹之中环目四顾。小学已经荒废,搬迁到原来的甘蔗地。沙滩、苇花、龙眼林、枇杷林已被一片片白色的塑料大棚替代。老宅早已人去楼空,院子也已杂草丛生。人来人往的渡口也已被车来车往的大桥取代,池塘成了公路,此刻的我正走在上面。
随意走走,恍如梦境,昔日的顽童鬓发已白,往日世外桃源般宁静的小山村已随风远去,而我依然在追忆那些梦境。
家乡依然,故乡已成追忆。乡音依旧,乡关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