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劲松
旧时流传过一则笑话,说的是有个老妇在小街旁摆着一捆甘蔗,刚好有个外地男子路过,问农妇甘蔗要卖否?老妇用掺夹着浓重方言的普通话回答道:“钱拿来,我‘嫁’给你!”外地男子听不懂方言,误以为老妇说要嫁给他,吓得转身就跑。兴化方言“蔗”字发音念作“jia”,与“嫁”谐音,于是误会中闹出了上述笑话。
尽管笑话纯属虚构,但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确实见过摆地摊的卖蔗女,一边削着蔗皮,一边高声吆喝:“买蔗的来呀!”母亲上街碰见卖蔗女,总会挑出一根又粗又大的黑皮蔗,买回家用菜刀削成小节后,再分给我们兄妹享用。在那个年代里能啃上一节甘甜的蔗,对孩子来说亦是一种奢望。时间已过半个世纪,清甜的黑皮蔗至今让我回味无穷。
后来才知道,卖蔗女卖的这种黑皮蔗,莆田话叫做“黑龟蔗”,是供人们食用的一种果蔗,具有茎脆、汁多、口感好等特点,和其他水果一样,越临近冬天的果蔗味道越甜美。因此人们有“秋日甘蔗赛过参”的说法。还有句俗语叫做“倒吃甘蔗节节甜”,这是由于蔗头含糖比蔗尾多的缘故,常用来比喻人们生活越过越甜美,此句与“芝麻开花节节高”有异曲同工之妙。果蔗所具有的这些品质,给人们留下百般情结,如宋朝诗人苏轼就对果蔗品味大为欣赏,挥毫写下千古诗句:“老境於吾渐不佳,一生拗性旧秋崖。笑人煮积何时熟,生啖青青竹一排。”诗人寥寥数语,就把古人啃吃果蔗刻画得惟妙惟肖。
说到“倒吃甘蔗节节甜”,又让我想起莆田农村特有的习俗:新婚夫妇结婚次日回娘家,岳父母都要办“仔婿酒”宴请亲戚四邻,到了女婿回家时,娘家人还要备好用红绳捆扎的两株甘蔗,让女儿带回婆家,寓意夫妻往后日子过得像甘蔗一样节节甜。每到年底的时候,走在乡间小路上随时会碰上一手提着鸡,一手提着蔗的新婚夫妇满面春风走过来。
在兴化一些地方,甘蔗还用来叠蔗山庆元宵,例如涵江延宁宫每年正月十六都要搭蔗塔,制作时将甘蔗砍去根部切成一厘米厚的小圆片,再层层相叠垒起4.2米高的灯塔。延年宫叠蔗塔与妈祖传说有关,讲的是有一天海面突起风暴,为救出海捕鱼的乡亲,妈祖点燃自己在半山腰的茅屋,以火光为乡亲引航,茅屋烧尽后又将自家甘蔗砍下继续点燃,乡亲们见到火光得以顺利返航。为纪念妈祖壮举,延宁人每年元宵节都用甘蔗叠成灯塔以祭祀妈祖。
除了上述讲到的黑皮果蔗,还有一种用来制作白砂糖的甘蔗叫做糖蔗。糖蔗外皮硬,纤维粗,口感较差,优点是含糖量高,因而被用作制糖原料,20世纪50年代末,仙游糖厂和莆田糖厂先后建成投产,承担起两县甘蔗产区的收购制糖任务。那年代农业生产集体化,甘蔗种植任务由公社安排到各个生产队,每年一月插种,十月份左右成熟,直到第二年的三四月份都是收获期。每当田里甘蔗开始连片成熟时,糖厂开榨季节也就到来。蔗区生产队根据糖厂统一安排有序砍采。轮到砍采的生产队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即使碰上除夕夜,社员们也是顾不上过年,奋战在蔗田里砍蔗忙。
由于蔗区产量大,河岸边公路旁堆满了一座座蔗山,连溪船、卡车运送都来不及,有的生产队社员就拉起板车直接往糖厂运送。每年榨季运力不足问题一直困扰糖厂和各级政府。于是仙游糖厂在1958年建成全长42.7公里的五条窄轨小铁路,莆田糖厂也在20世纪80年代初建成自糖厂黄头至笏石丙仑全长14.5公里窄轨铁路,用小火车把各地甘蔗运到糖厂,大大减缓了公路和水路运输压力。
1977年,我在横塘村学裁缝,目睹过榨季高峰期的繁忙景象,那时候公路上行驶的全是一辆辆满载甘蔗的卡车。有一回我上县城办事,在搭不上过路班车的情况下,竟然学着电影上的铁道游击队飞身扒火车,当一辆运蔗车飞驶过来时,我紧跑几步,一跃而起抓住车后板,身子轻轻一翻,就翻进车后斗,从黄石沙坂搭车到天九湾再跳下车。现在想起就后怕,当时要是抓不住车板,一旦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到了20世纪90年代后期,运行半世纪之久的糖厂终于关闭,小火车亦从人们视线中消失。唯有推着三轮车的卖蔗女仍然穿行在城市街头,清脆的叫卖声回荡在小巷深处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