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一、延寿溪在延寿村的大转弯。溪流自图右而来,经图左过延寿桥向南入海。(来源:海峡都市报)
图二、延寿陂陂首工程(来源:谷歌地球截图。标注:本文作者)
图三、北洋纵横交错的沟渠(来源:谷歌地球截图)
唐神龙年间,吴兴在北洋围垦,筑延寿陂,首先开发兴化平原。延寿陂早于木兰陂三百多年,是兴化平原四大陂中最早建造的,是莆田第一次利用大溪流灌溉农田。但是从明代开始,人们已不知道它在哪里。
千年的大陂,不会无声无息地消失。通过实地考察和查阅文献资料,有确凿的证据表明,延寿陂保存完整,依然发挥灌溉作用。从以下几个方面说明。
如果延寿陂不存在了,北洋就得不到灌溉。但是,对照清代陈池养《莆田水利志》,延寿陂溉北洋172村。如今这172村,整个北洋,沟渠纵横,水源充沛,农田肥沃,仍然得到很好的灌溉,农作物年年丰收,一直是膏腴之地鱼米之乡。明代彭韶(1430-1495)也认为,延寿陂虽然遗迹莫睹,但“溪流溉田如故。”溪流,显然指的是延寿溪,通过沟渠灌溉北洋。而沟渠只是整个水利工程的一部分,沟渠的水只有通过整个水利工程才能得到,起码得有引溪水入沟的工程。这就说明,延寿陂依然存在。
有人会说,虽然北洋得到灌溉,但那不是延寿陂在发挥作用,延寿陂已毁弃,是别的水利工程在灌溉北洋。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能的。
这就要考察延寿陂与周围其他水利工程的关系,才能分辨清楚。先说太平陂。太平陂建于1056-1064年间,灌溉的是梧塘涵江等地。《弘治府志》说,太平陂“分上下二圳,上圳得水七分,灌兴教、延寿二里高仰田;下圳得水三分,灌兴教里吴塘、漏头等处平洋田。”这些地方都不属于延寿陂灌区,两个陂“井水不犯河水”。宋代刘克庄(1187-1269)“义勇普济吴侯庙记”说:北洋人民“无水旱之虞,鼓腹而系壤,长息而抱孙者,吴侯之功也。”那时延寿陂建成已500多年,刘克庄先人坟墓就在吴侯庙附近,小时候也曾在那附近垂钓游玩,一定是亲眼见到延寿陂在很好滋润北洋,才说这番话的。如果延寿陂被取代,“吴侯庙记”就会提出来了。
再说使华陂,陈池养《莆田水利志·陂塘·延寿陂》已经说明不能取代延寿陂,可以参看,文长不录。《弘治府志》说:“初,吴公建延寿陂溉平洋,尊贤里地高未食其利,使华陂建,始分水北注。”“溉常泰里、尊贤里、孝义里,共九村。”可知使华陂只是作为补充。
与延寿陂关系最密切的是木兰陂。元延祐年间(1314--1321),总管郭朵儿在木兰陂北岸开“万金陡门”,分木兰陂水进北洋。实际上,郭朵儿只引木兰陂可加以利用的十分之三的水给北洋,水量不多,绝不够灌溉整个北洋。木兰陂北注,灌溉的是延寿溪正流西边,县城东、南、北郊,今顶墩、阔口、枋尾等地,最后与延寿溪合(注入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在潭头桥,一在荔浦,都在远离延寿村的下游,靠近入海口)。北洋的主体仍然由延寿陂灌溉。只要将万金陡门进水口与延寿陂的分水河(见下文)口相比较就可以知道,那进水量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无法相比。成书于1580年的《闽书》里有一段话说得很明白。当郭朵儿决定分水北洋时,父老争之曰:“北洋有延寿太和等陂,奈何夺此(木兰陂水)与彼(北洋)。”这就是说,木兰陂分流北注,只是支援,并非也不可能替代延寿陂。
由上可知,延寿陂依然存在,还在灌溉北洋。那么,陂在哪儿?整个工程什么样呢?
据《弘治府志》:“使华陂在县北五里,延寿陂西二里。”那么延寿陂在使华陂东面二里附近的地方。而且,陂名“延寿”,应该在延寿村。
《八闽通志》记载,延寿溪“溪流原出杜塘,赴浦入海。兴始塍海为田,筑长堤,遏流南入沙塘坂。”从地理形势看,延寿溪过使华陂、吴公潭,沿着吴峰山西边一直北上。水势经山体导向后,进入平原,前面没有遮挡,旁边没有巨大的落差,本来应该由吴峰山北端一直向北冲,经今白杜、溪白,横贯北洋平原入海。入海口可能在今漏头到三江口之间,或在今涵坝到三江口之间,或分成几处入海。但是实际情况是,溪流在吴峰山北端刚一出山,就向右折约125度,与原来的流向成‘V’字形,向南经荔浦入海(见图一)。就好像一根粗铁丝被人从中间拗成锐角。这不符合志书记载的历史事实,也不合于科学常识。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是人为的,是当年吴兴在那儿截流的。所以溪流由北向南转折的地方的北岸,就是当时延寿陂工程的遏流长堤的主体,这个地方离使华陂大约二里。这道堤很长,东边可能到今延寿桥,另一边或直延伸到吴公潭,吴公斗蛟据说就在那个潭。筑这么长的堤是必要的。由于溪流被全流截住,改道,吴峰山西侧的水位必定上升,有这一条长堤,溪水就不会漫溢到西面今洋西村那边去,甚至回流到上游。而在吴峰山北端对面转折点的堤坝,危险系数最大。一者由于水位提高,增加堤坝压力,二者由于水流被挡,被迫转向,就会像一头猛兽,猛烈冲撞、冲刷堤坝,志书记载堤坝数溃是可信的。现在的延寿溪,从东圳水库出来,水流小,而且温顺多了。顺便说一下,吴兴不惜花那么大气力,把延寿溪拗弯成锐角使之向南,其目的大概是把水从北洋引开,不让北上泛滥平原。
确定了遏流长堤后,其他的陂首工程就不难找到。《八闽通志》记载,延寿陂“陂口别为两派,曰长生港,曰儿戏陂。”又,“儿戏陂在延寿陂上东边。”可知这两个工程在今延寿桥东边。
先看长生港。“港”在古书上的定义是“河流分流处”,不是今天意义上的海港、港湾,没有“可以停泊大船的江海口岸”的意义。《说文》:“港,水派也。”《集韵》:“港,水分流也。”即江河的分流。那么,“长生港”就是命名为“长生”的分流,就是引溪流进入灌区的分水河。今延寿桥东边,下游约200米,北岸,浦头村西边荔枝林与绶溪公园交界的沟渠,正是分水沟渠,也就是长生港。理由是:1、该分水沟渠上通延寿溪,下经企溪、大坝(古作泮)、北大、吴江,进入北洋灌区,灌溉北洋,是北洋沟渠的总源头。2、该沟渠也在延寿村。3、《弘治府志》说“长生港深八尺,广五丈,口深四尺。”按照唐代一尺合今30.7厘米算,宽度与目前我们实测最窄处约20米基本相近。长生港长约110米,笔直,南北走向,与正流上游成锐角,有利于取水防泥沙。这是人工开挖用于控制进水的咽喉,河口要开多大,很难确定。大了,灌区容易内涝,小了,供水不足。据志书,河口有一个四尺(约1.2米)的“门槛”,可能是一个高差约1.2米的斜坡,河深2.5米。当然现在都不止这个尺寸了。
不过有人会问,经过千年冲刷,难道沟渠宽度还是跟刚开挖的时候差不多?没错,要是河底、河岸都是泥巴,现在的河面恐怕会有上百米宽。这一点,我们认为,吴兴挖长生港时,已经充分考虑过,他可能把河底及两边边坡都砌上石头,所以今天的长生港基本上还是那么宽。下游的企溪,就宽多了。具体情况,还需要根据水下勘查,或等到水干见底才能知道。
《八闽通志》说:“长生港即延寿陂口中港也。吴兴于漏塘上开港通溪,以大水为则。务欲开拔溪源时水,下海民田获利,遂号长生港。今东厢、延兴、延寿、仁德、孝义诸里田,多仰溉于此水。”所说的受益诸里,都在北洋。注意在这一段话中,要在“务欲开拔溪源时水”后点断,“下海”二字连下读,意思才可以明白。下海,即“陂下沿海”,与蔡襄“奏复五塘”中“塘下沿海”文例相同。
再看儿戏陂。就是从遏流长堤经潭头桥到荔浦陡门入海的正流,主要作用在于冲沙,分洪。溪流中携带的泥沙石块从这一段正流冲入海,就不会由分水河口进入灌区,从而造成沟渠淤塞,无法引水灌溉。《八闽通志》曰:“吴兴虑时水为患,于渡塘溪口别分一派通浦,壅沙为塍,遏水入洋。雨大溪溢自推沙而注于海;水减,顺溪南下,沙复自壅成塍,不劳人力,通塞自如,若儿戏然。”平时水缓,溪里的沙堆积成小堤,挡住水流,较多的溪水由分水口进入北洋灌溉;雨大时,溪水涨溢,推沙入海,溪里的沙少了,更多的水排海,不会进入北洋,防止内涝。不用人力,自动调节北洋进水。确实是科学的方法。似乎这冲沙很轻松,像儿戏一样。不过既然叫做儿戏陂,可能当时在分水河口附近,正流河道上,有一小段横截溪面、没有露出水面的小堤坝,用于冲刷泥沙。
遏流长堤、长生港、儿戏陂,构成了延寿陂的陂首工程(见图二),都在使华陂东边约二里的地方。这就是历经1300多年依然屹立不倒、保存完整、依然发挥灌溉作用的延寿陂。
分水河引水入北洋,进入横经直贯、密如蛛网的沟渠(参看图三),灌溉农田。吴兴当年“酾为巨沟者三,折巨沟为股沟五十有九。”(《八闽通志》)沟渠既用于引水,又用于蓄水,像是地上水库。沿海修建泄,就是排水涵洞,以减缓水势,或在水灾时排水入海。也有御咸的作用。北洋原来是海滩,吴兴围垦之后,才成为平原。有几个泄后来改建成陡门。总之,陂首工程,沟渠和泄,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灌溉工程,滋润北洋,使“向之咸地悉为沃壤。”(“吴侯庙记”)。
兴化平原上其他大陂用拦河坝截流,抬高水位,引水灌溉。延寿陂是无坝引水,没有拦河坝,这是延寿陂区别于其它大陂的一个特征。如果想在延寿陂上找拦河坝,那是找不到的。遏流长堤只是河堤,使溪流改道。整个延寿陂工程无人值守,润物无声,陂首工程与环境融合成一体,没有特殊标志,年久了就看不出来。只有沟渠透露出一点信息。
据《新唐书·地理》,延寿陂受益四百顷,按唐代1亩相当于今0.871亩计算,约35000亩。那时南洋还没有开发,北洋先露出水面。
水利是不朽的工程,没有人为破坏,毁弃,没有特大自然灾害,都会长久保存的。都江堰、广西灵渠、郑国渠都已有2200多年的历史,仍在使用。延寿陂也有1300多年了,建成时距立县才140多年。“昔陂未成,潮汐至使华桥”(“吴侯庙记”),北洋还是一片盐碱滩,蒲草苍苍,溪水汤汤,零星开发都采用凿塘蓄水灌溉的方法。延寿陂首创筑陂开沟引溪水灌溉,在工程设计、引水量、灌溉面积等方面领先于其时代,是莆田灌溉农业发展的里程碑,使莆田人能得平土而居,为莆田的文明进步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综上所述,延寿陂工程包括遏流长堤、长生港(分水河)、儿戏陂(分洪排沙工程)、沟渠和泄,是一个完整的无坝引水水利工程,1300年来一直都在使用,造福莆田人民。(余学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