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丽珠
二十四节气走到“小寒”,也差不多宣告一年即将结束。似乎想让人们记忆更深刻,在气温上撒野起来。这时小城的冬天才算冬天了,虽然没飘过一片雪花,但丝丝入骨入心的寒风,直教人缩颈、跺脚,恨不得被窝就是天下。不过细细读上几遍“小寒”“小寒”,有种亲切的感觉一下子复苏起来,就仿佛喊着记忆里你的好伙伴“小明”“小华”般温馨,不信,试试。在搜寻记忆时,那些与寒冷相关的流年往事冻成冰棍儿,晶莹剔透,拿在心窝里一暖,保准融化了。
“呼呼呼”,西风紧,树枝晃,瑟瑟发抖的寒号鸟哆啰啰,哆啰啰,许下“明天就垒窝”的诺言。童年里大声朗读课文的情景历历在目,单薄的外衣挡不住寒冷,也是应景应时。寒号鸟冻死了,老师的教诲也已风流云散。只是惰性的种子不管土地肥沃与否,一样生根发芽,在你我的生活里。
下课了,驱赶寒冷的方式有上午的广播体操。略显遗憾的就是等到队伍集合完毕,音乐声响起,冷风已吹你几万遍。伸展运动、体转运动、扩胸运动等都不带劲儿,要等到跳跃运动时,满操场人影上下晃动,都在暖阳下拼命拔节,带着众人呵出的白气,就像一节节奔驰的火车在吐气,还有满操场的尘土飞扬,好一幅万马奔腾之壮观场面。
此外,课间活动有丢沙包、老鹰捉小鸡等,一番追逐下来,也能热血沸腾。不过,这多半是女生在玩。男生们清一色地“挤油儿”,就是寻个墙根,一排站过去,往墙根方向使劲,看谁有落地生根之本领,没被挤出队伍的就是王者。走廊是最佳位置了,多在本班地盘上进行。在“一二——挤啊”的号子声中,宛如一艘劈波斩浪的大船在海面上行驶,于是,总有人被挤出来,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站到队尾,瞬间又生龙活虎起来,更加卖力地朝前推去。或许“挤油儿”带着蛮性与力量,成了男生的专利,但也有些好奇的女生偷偷地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开始“航行”,到底成了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了。
少年里有关学校的记忆都成了画面里饱和度极高的一部分,想来温暖如初,那些低饱和的占据一角,有姐姐穿着那双紫色的拖鞋在冰冷的地上来回走动,张罗饭菜,还有夜里三姐弟蜷缩于被窝,听檐瓦落雨“滴答”又“滴答”,床边脸盆里盛满的是一夜雨脚如麻未断绝的清脆又清寒……都是异乡租房里相依为命的黑白电影。
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有些愁在寒冷里冻住了,无以言说,待到春日迟迟,已是云烟过往。就像畏寒的我,最怕冬天,寒流一来,我的气管炎也如影而至了。一咳起来,颇有“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之气势,从山崩地裂的最高音到藕断丝连的最低音,附带脸红、耳鸣、流泪等,也只有经历过了才能体验到其中的痛苦。我问父亲什么时候才不会咳,父亲说等你发育了就好了。那时不知道发育是什么,只是惧怕护士手里长长的针筒,印象里有次打得极重,从此,怕打针的阴影永不消失了。父亲怜惜我冰冷的双脚,不顾我的睡相极差,在家的日子总是睡在另一头,用他厚实的双手捂着我的小脚。想来那时父亲睡眠极浅,怎禁得住我的踢腾?
再长大些,愁便是中学时代的一纸成绩单了。小寒过后大寒至,回乡的行囊中装着沉重的成绩单,脚步沉沉,苍白借口在父母满含期待的目光中虚弱无力。“再努力些!”父亲不责怪我,他一直深信偏科的我与小时候从二层楼摔下有关又可能是身体素质差之故。再努力些,再努力些,真的是十年寒窗苦读呢,一页一页地翻过,翻到头了便是骊歌响起,青春一去不复返了。
每一秒钟都是过去,远的更远了,近的也要远了。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中,我为人师也有二十多年了。每年小寒一到,再过二十天左右就要放寒假了。年轻时,放寒假是愉悦的,毕竟忙忙碌碌又半年,只是近些年有些恐慌年的到来,心想还有很多未竟的事呢。每年这个时候也要给学生们打鸡血,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后,就开始期末总复习了。
不过,近些年多数学生不太容易受感动。课上要反复提醒做笔记,要张嘴回答问题,穿着厚厚衣服的他们在提醒声中不情愿地配合着。你和他们讲“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他们的眼神迷茫,那些贫寒岁月里的物与事是他们世界里的天方夜谭。好在茫茫眼神中总有几双会像星星般发亮,于是我可以继续踏荆棘而行,有泪会落也不觉得全是悲凉。
下课了,除了照常以年段班级为单位跑操外,寒冷中的其他课间活动寂寥又无趣:聚在教室外嘀嘀咕咕的八成是在聊游戏里的过关,多数孩子躲在教室,有趴在桌上小眯一会儿的,有埋头赶作业的,还有卷着裤管手插口袋无所事事在后黑板前晃悠着的。我一直想和学生讲讲我们少年时的游戏,只是讲了一定白讲,若是真的“挤油儿”起来,保安定会循声喝止,若是真的丢沙包起来,出了小纠纷难断清。如此一想,又为孩子们悲凉起来。
作家肖复兴形容小寒唱的是最高音,是帕瓦罗蒂一般扯直了嗓子将寒冷唱到最高亢,我想人生二十四节气都是隽永深长的,小寒唱高亢,吹响寒冷的集结号。我想问问孩子们,是否愿意少年时唱高亢的歌,待到把浅浅的流年倒带,一品,原来都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