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切片
     ——致书房
□杨健民

我的记忆是一块石，一块没涂完的画布
有时是一堆未燃尽的煤和烈焰的余烬
谁都不能撩拨它，因为它随时可能复燃
记忆已经走得很远，遗忘就在身边
把沉睡的历史读出一列不朽的切片
让哲学依旧藏着
密集的旷野和阐释的拳头
不敢读文学，那里有太多沉重的肉身
还有碎裂的掌纹、各种疼痛的收获
书架上诱人的热闹像打通的关节
茶汤一次次倾覆，缝合结痂的岁月
头顶的阳光棚战马嘶鸣，韩信点兵
金色的阴影里，有我辨认不出的雨滴

我在风的喉结中寻找白茫的夜以及冻土
习惯于颠倒，沉入酒杯里迷人的质量
一种源于希腊的爱情被溶入酣睡的盐
凝成秩序的词，一片一片加冕了桅杆
该再去辨认什么吧？海不断在低沉
但速度不减，激情不减，穿过我的呼吸
顺手抓起一本书，里面是致命的战争
有帆有荷马，不经意地被我的记忆碰伤

这个冬天，我突然认出罗马书和水晶鞋
一个帝国的呼号沉没在黑色的水里
我的记忆是书房的煤，随时都在燃烧
我听到奥维德和沃罗涅什都在说：我在
他们有别于坠落之物，如雾气那样升腾
风的遗址是斑斓的，世界史开始咆哮
记忆绕过臂弯，成为水里膨胀的木头
它没有变成煤，但我的火塘继续被点亮
也许，有一天我会把那双水晶鞋脱掉
擦拭下记忆垂下的那座藤蔓和乳名

遇见
□正中

我的遇见
让我相信沙因水而生
相信水因湖而息
我是说，我在漠北遇见了沙湖
遇见了苇草的倒影
遇见生生不息

我相信直立的钙
走动的盐，我的遇见
也让我相信蓝天白云有自己的摇篮
相信经过我的苍茫
是古老的，是还没有卧倒的风

在这里，我的遇见
止于辽阔，止于大地的良心
我相信土坯房
是用来唤醒记忆的
挂在墙上的收获是用来慰藉汗水的
是用来酝酿豪情的
招展的酒旗是用来解放身心的

我相信这里
离我的出生地不远
相信这里是我梦里经常抵达的曾经
我酩酊大醉的那一刻
会遇见有人喊出我的乳名

千年一醉，一醉千年
（外一首）
     ——写给温庭筠
□陈上

你抿一口酒
就醉了一千年的红颜
你吟一首词
就溢满了一千年的才华
你吞吐了多少春江秋水
才凝结了一个小小的辞藻
假如红颜是一个谎言
你是被欺骗者
还是一个大大的谎言家
江南已经被吹干
你大大小小的墨迹，已然不在
剩一池忧思何用
于是我幻想着，你挑着夕阳走
拾一片傍晚的朝霞，丢在水里
泡开，就成了词
岁月都已经风化
你大大小小的悲喜，却早已不在
剩一骨架的流言蜚语，何用
于是我幻想着，秦淮风月，天意阑珊
你见不得江南，你见不得岁月
还是躲起来饮酒，一千年一醉，何妨
醉他一千年，何妨
于是我幻想着，你提起一千年的忧伤
将江水写成酒
醉了一个江南，又何妨

反光的暗恋

今天的夜晚，不用补妆
月亮是最早的，秘而不宣
而你最早的是星形草的初恋
欲罢不能

我是城门
有生锈的节奏和出土的爱恋
不朽的锁，被抛弃的季节
那场雨，下得更甜蜜
更赶早，更洞若观火
麦斯米兰的歌剧
少年郎的弥撒，来得晚了
更早，我迟迟不敢投递的五年
记得粉刷那繁殖一个城市的玻璃
上面涂满被钢琴咀嚼的光阴
无数小路，一个季节清洗一次
无疾而终的单车
关于你的梦，我总被夜晚翻阅
我是反光的城门，一把被撬的锁
送不送给我，六月的青草，落草为寇

一池鱼是你清晨喂养，茶树的倒影
偶尔有一石头花瓣
你不记得，一本同学录，掩面而泣的笔迹
我总容易犯错，让黄昏变得廉价
将黑夜早产，我不该生于黑夜
年代走得快了，总是不遂人愿
我是苍老的，喜欢锈迹斑驳的白头偕老
光阴是你的翎羽，我无法在水中飞翔

我梦见，你失真的口吻
无缘无故的误解
轻轻的，无声的，竟一语成谶
把我点燃，焚烧三年
这一场甜蜜的雨，方至
只是不知道，你痛了吗

黑暗中的钉子（外一首）
                         □郑龙腾

傍晚五点半，黑夜会顺着藤蔓植物
滑进房间
一堵墙围绕着一颗钉子
呈中心对称，就像即兴的魔术表演
它提起沉甸的年份
暗示我更新日历
仿佛翻开衬衣，查看自己的痣
命理中的你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而钉子是聪明的
懂得如何回避死亡：
一头扎进墙体，绝非掩耳盗铃

在南方，遥望新年之雪
                       
下雪了，大地夜幕低垂
一滴火苗
在蜡烛低矮下去的身体上，摇摇欲坠
 
它饱满的光亮，就要惊动地面
形成一个国家。春天临近
草木萌芽，河山又将增厚数寸
 
而飞舞的雪花，就是万千子民
那些不属于我的事物
因为存在，总让我感到安定与自足

旧月亮
□南夫

月亮是面镜子，悬在天上，没人知道
它挂失在天空，有多少年了？
我从记忆起就在盆中捞月，看天外星星
当我长大了仰望天空，空中那一轮明月
就挂在我的前世
照在世外桃源
那里有昆虫鸣唱和潺潺流水
它是一个旧铜盘
它只照见我的胡茬，字迹，皮肤上的蚊包

它从天窗照进我的瓦房里面，照在床前
它在每年的中秋很亮，很风光，很新鲜
过了十五就很旧
回到我的身边，在我的怀里，不热也不冷
我怀抱着它
从东边到西边，看它慢慢老去
在一片高粱地，在一个我未曾到达的夜晚

一个人的桃花庵
□石瞒芋

我张着蛇嘴
吐露一些含苞欲放的花事
包容昨夜的雨水和声音
这春日，你哭肿了双眼
无法丢弃反复纠缠的日子
渐渐冷却的花瓣里
有我隐藏许久的温暖
 
一个人的桃花庵，天黑得很慢
我胡乱啃着佛经
一些发霉的记忆
桃花过滤后的影子
仿佛变得很单薄，很瘦弱
我始终不明白
为何你离去后桃花就暗淡下来

春水（外一首）
□郑建华

这是最完美的结局：
冰雪消融，旷野有了响声
像麻雀叽叽喳喳
把生机重新投向泥土

它有干净的灵魂：
在源头，有抽象的澄澈注入
在半路，端平了自己
接纳天空和开花的石头

它怀有良好的祈愿，让每一个人
都能听到这样的好消息：
树木返青，牛羊埋头吃草
婴儿和母亲安静睡眠

它顺着渐次而来的节气
进驻所有生灵的疆域
人间弥漫多少凡尘
它就浇开多少含苞的花朵

唤一场春风

四月，唤一场春风。春风软
身段也跟着软。我是个短视者
风一吹，我就心满意足

就露出浅浅的微笑。请原谅我如此善变
风一吹，我就和昨日截然不同

你可以来摸我的内心，或者不时
进来坐坐。它有足够的空闲，来开出

四月小小朵的花。一只鸟在心内飞
扑腾扑腾的翅膀，也带软的风

多么新的四月！我还清了一身旧债
这让我如释重负。软软的风一吹

我就露出深深的酒窝，并不忌惮
这样会把四月，一直用到旧

九鲤湖
□程沧海

如果你来莆田
我也不知道要把你带往湄洲岛
还是九鲤湖
可以看到水的地方，都会荡漾
九鲤湖的水清澈，它从山上跳下
形成瀑布
每个靠近海的城市都有瀑布
那些河流蜿蜒曲折
岸上的人们都会讲述关于这条河的传说
他们甚至可以讲出这条河的来处和去处
我是讲不出这些的
我有点愧疚
我怕我带你看海时
我一不小心说出我的名字
有什么不同，都是水做的
河流再长，也要进入我的怀里

早晨
□麦芒

早晨，我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衣裳
从衣裳里取出一枚硬币
从硬币里取出时间
时间里取出方向
方向里取出路程
然后上路

在路上，我取回眼睛
眼睛里取回青草
青草里取回咀嚼滋味
从味道里取回生活
生活里取回姓名与出生年月
然后我取回了整个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