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和
元旦那天,我携家人回乡,步入了故居。这座陪我度过30多个春秋的土格厝,给人以暖和舒服之感。此刻,映入眼帘的厨房,掀起我心海的波澜……
20世纪70年代的冬天,生产队的农田里,渠水唱着动听的歌,投入沃土的怀抱,而田两侧则留着印土格的空畦。那天一大早,我和母亲穿着厚厚的棉衣,肩上扛着锄头,迎着呼啸的北风赶到田头,脱鞋下了田。挥动的锄头,把泥土捣碎后请进水里“泡澡”。干了整整一天,我累得腰酸背痛,手上也起了水泡,真乃“四肢不勤”,弱不禁风。两天后泥土泡够了澡,我们卷起裤管下田,不断地用赤裸的双脚踩踏泥土。母亲告诉我,泥土踩得越均匀越好。怎奈天寒地冻,脚踏着泥浆,那刺骨的冰冷让我上下牙齿不时打起架来。正当踩得起劲之时,我大叫一声,感觉泥土里尖利的东西刺进右脚,一阵疼痛袭上心头。我马上洗去泥土,才看见一块玻璃片扎进了趾头,可一拔出它,伤口就裂开了,鲜血直流。母亲见之顺手拔起田埂上的一株“白花红曲草”,揉捏出汁后敷在我的伤口上。真灵,这草药瞬间止住了血!我便用鞋带把草药绑在伤口上。
母亲继续踩泥土,叫我回家歇着。此刻,她的目光恰似冬阳,温暖着我的心房。我顿觉脚不疼了,说着“轻伤不下火线”,便踮起右脚趾继续干。母亲边干边为我传经送宝:太稀软的泥土打出的土格容易变形,太硬了又不够结实。我听了恍然大悟,学着她掌握好泥浆的湿度,直至把泥土踩匀后,再用锄头拢成一堆堆泥土,印土格的“原料”终于准备好了。这时候,我腿酸脚疼,饥饿难忍,母亲便叫我停工,一起吃带来的地瓜饭。
一阵狼吞虎咽后,我投入了更艰巨的印土格战斗。我撸起袖子,把“土格印”沾水后放在田埂上,双手抱起泥土放进印槽中,用两个拳头再次捣匀。泥土一填满槽,我便用木片刮平土格面,猛地抬起土格印。结果,土格变形了。母亲看了对我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脱模是个技术活儿,要我从木头框的对角“提耳”平衡抬起来,且速度要慢,心急不得。她的话让我明白干这项繁重的劳动,不仅要有力气,还得有细心。于是,我双手对称,力度均匀,垂直、缓慢地提起“土格印”。成功了,展现在眼前的土格,四角分明,线直面平!我抬头看到母亲脸上绽开了笑容,心中却不由一颤:她头上又添了许多银丝……
接着,我又把“土格印”沾一下水,移到另一个位置继续印。如此一般,手脚不停,一个又一个,印成的土格在田埂上排成了一行,整整齐齐的。那一刻,寒风凛冽,脚泡在泥水里,手抱着冰块般的泥土,冻得我指头都伸不直,鼻涕不住地往下流。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多印土格,明春就能盖起我家的厨房。然而,冬季的白天尤其短,眼看夜幕就要降临了,我们赶紧在那些堆好的泥土上挖了“井”,倒入渠水,以保其湿度,明天再来印。辛苦一天,我们才印了五十多个土格。我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里,周身仿佛散了架……
经过多日奋战,土格全部印好了。制作后,它们在太阳下晒10天左右,到六七成干硬时就得铲土格帮,将它翻竖起来,用“土格刀”进行修饰:把四周及上下底突出部分切除,保持平整正型。之后,继续将它们晒至完全干硬为止,它们便到了“整装待嫁”的时刻。
“挑土格”战斗打响了,我和母亲用“土格架”把它们挑到村道上,装上板车。每块土格身高5寸,边长1.3尺,宽8寸,沉甸甸的。刚开始挑,我不甘示弱,坚持要和母亲一样挑六块土格。母亲拗不过我,便让我试试。我起身时,感觉足有80斤的重担压肩,走在狭窄的田埂上,身子把握不了平衡,步子也稳不住,真是力不从心。可我已夸下海口,便硬着头皮撑着。突然,我左脚踩空,摔了个“人仰马翻”,那又重又硬的土格砸在小腿上,腿骨痛得钻心。我咬着牙站起来,望着肩挑重担、脚下踩风的母亲,鼓起勇气,挺直腰,挑着4块土格,迈着艰难的步伐前行。挑了一担又一担,肩膀阵阵肿痛,小腿疼得不听使唤,但我唯有向前,追赶着走在前头的母亲……
板车装满后,我在前拉着,母亲在后推着,沿着村道,把土格吃力地运回家。就这样,一担担,一车车,肩挑曙光,车载晚霞,把幸福迎进家门……
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饱经风霜的土格厝,听着推土机的轰鸣声,我心中百感交集,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