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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福的红团
【发布日期:2019-02-27】 【来源:本站】 【阅读:次】
 

□田荔琴

 

初四,是莆田人过大年的日子,甫一睁开眼睛就听到我娘喊我:“阿狗,红团熟了。”

醒来后,我就立马进行了辨识,看到底是做了梦,还是我娘在喊。最后确认是受了阅读的影响。白天的时候,在一个公众号中看见一幅晒红团的照片,上面打了一行我娘生前说过的话:阿狗啊,家里的红团做好了,快回来……

阿狗,正是我的小名,据考证并不是我娘取的,但不知是谁,应该是外婆。这样被喊起来后,左邻右舍就再也没人关注过我的学名。有一回,我已经有了一官半职,街道几个大叔找到单位,坚持要找阿狗,经再三启发,他们补充说明:她姓莆田的田。

“莆田的田”,那时都四十几岁了,当我走出来相认,单位经办的几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为了平缓他们的情绪,我把当时收下的红团和同事一起瓜分了,如今也记不起那时的感受了。这些年,他们都不来福州走动了,要听到这样的称谓,还得把自己经常送到他们中去。

上周,是最近的一次回莆田,年底,我娘和喊我阿狗的前辈多已在人间找不见,我只去探望了我姨。一见我,姨云淡风轻地说了两句话,一句是:“阿狗回来了。”另一句是:“我给你订做了五十双红团。”

五十双红团。这是什么概念?这是一百个,五十对咸甜味:五十个甜的红团,五十个咸的红团。这甜口馅多见纯糯米,糯米拌上砂糖蒸熟了甜香四溢,嗜甜的人家甚至还要加上一些蜜豆甜枣;还有一种是纯粹的绿豆蓉,把洗净的绿豆蒸到软透,加加糖再稍稍压拌。

印象中老人们大多是爱咸口的,这咸口的馅料也只是约定俗成的那几样:如新鲜的猪肉剁成肉末,气味醇厚的香菇泡发后,和新鲜的香葱、芹菜一起切成碎末。切好的食材入锅炒熟后调以食盐,和出咸香。

多少面皮配多少馅,更是需要经验。从侄女的日记中看到,她的外婆总是取适量的面团在手中先揉搓成圆团,再绕着圈的转捏成扁圆的面饼,将同样揉成圆团的馅料置于面饼上,仔仔细细地包裹起来。

而这包好的白面团要从玉面小生变酡红娇女,靠的便是搓红一步。与青团以整棵艾草入色不同,红团上色用的是粉末型的可食用色素,莆仙乡话称作“粉仔红”。一小纸包的“粉仔红”掺在糯米粉里,拿面团蘸上一些,细细地揉搓开来,“粉仔红”的颜色便慢慢显了出来,先是粉红女郎的样子,待蒸熟后即成油光锃亮的大红色,煞是喜人。

因着饶有趣味,在亲家家里,搓红这一项工作先是由我的弟媳做,后来就由我的侄女负责。她的外婆回回都强调说:“边边要搓匀咯,要不蒸出来该不好看了。”这搓了仔红的面团如同上了胭脂一般煞是可爱,待入了模子压上花样,一个生红团便算成型了。

压红团用的模子,还是几辈人传下来的老样式,四方形的木块带个手柄,中间挖一三寸宽半圆球,凹刻着“双喜字”或“一双人”,圆边挖了一圈百褶花边。现下世面上也卖些新鲜的花样,不外乎都是些吉祥如意的好意。搓过色的面团蘸了满当当的粉失了黏性正好入模子,压模的时候就着中间慢慢下劲儿到边缘,面团便将模子塞了个满满当当,抓着把手往桌上一磕再往手里一翻,一个生生的红团便做好了。

红团要边做边蒸,集满一笼蒸一笼。成了型的红团垫于鸡蕉叶上,整齐码放在蒸锅里,上火蒸上几分钟,鸡蕉叶的清香味愈发浓厚起来,和着甜香或咸香幽幽散发开来了。至于一笼红团要蒸几分钟,年长的亲家母说:“不知晓啊,我都是凭感觉起锅。”但她会守在灶前不时地用湿毛巾把锅边和蒸笼间的缝隙堵好以保证锅里的温度,使红团能够透心熟而不杂生。待她掀开盖子时,围观的孩子人人垂涎欲滴。

写到这里,我想起来出笼后那变成棕绿色微微蜷起的鸡蕉叶。我从来不敢与人说其实红团对于我的诱惑首先是那扑鼻而来的草香味。现在我看着桌上那一摞摞红团,想起来年少时为了把肚子腾出来多贪蕉叶香与“糯米粘”,而把红团里面的馅弃于碗中的情节,姨看了说:“阿狗你这样很不合适。”然后她也不说为什么不合适,只是把我弃而不食的馅儿代理了,又新取了一只红团,用勺子从红团背部最薄弱的中心挖下去,倒扣着往她自己的碗里倒馅儿,把温软的皮壳扔到我的碗里。那时她很年轻,漂亮得很不合适。今次去探望她,她已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我尽量不去计算她的年龄,也假装忽略那五十双红团的分量。

至少有三十年了,我明确告诉过他们我的下一代和省城的左邻右里早已经见色起义,对人工上了色的食物敬而远之。而这些红团的拥趸们一如既往地认准了红团的红。他们从不松口。其实,我也知道。要不然的话,那还能叫红团吗?拿什么颜面供祖宗?以及怎么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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