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沧
该是春天了。雪花凭借风力漫天飞舞,小精灵似的往人的身上钻。由于天空中的云团少,而且薄,太阳照样穿透下来,使雪花更显洁白、晶亮,真的是“雪飞当梦蝶,风度几惊人”。
不多时,白了行人无遮无拦的黑发,白了路边吐芽长叶的绿篱。朝前边的十字路口看去,阳光正纯粹地灿烂,亮了一幢幢高楼,亮了过客的身姿。那边也有人看过来,“两个世界”在惊艳中对视——啊!美丽的太阳雪。
毫无预兆、说来就来的太阳雪,似有某种魔力,毫无商量地将时空晃回了既往。
事情发生在闽中。春寒料峭。海滨的一座小城,“最高指示”随处可见,还有几条大标语。街角一口古井边,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下称男孩女孩),胸上都别着一枚大学校徽。相对无语,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脸上挂着太多的无奈。女孩靠兄嫂接济就读大学,上头还有父母,“大事”理应尊重他们。然而一次次的沟而不通,兑来了一次次的失望。
突然下起了太阳雨,一阵胜似一阵。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子送来一把伞,递给那个女孩,女孩随手将伞塞到男孩手中。
“你还考虑他?让他淋去!”送伞的女子一把夺过男孩手中的伞,重新递予女孩——她的妹妹,说道:“他考虑你没有……这样下去不可收拾……还不走!”
男孩闻“令”后退几步,离开那古井,在墙根站住,昂首向天任凭雨淋,想以此取得感动效果,孰料对方态度愈加生硬,措辞愈发激烈:“雨帮不了忙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除非天上下太阳雪!”最后甩下一句话:“今天我向你传达的是我们全家的意见。”说完,硬生生地把女孩拽走了。
男孩的自尊心在流血,然而又无能为力,最终悻悻离去。还好,就这样,两条年轻的生命才没有被那口古井吞下深腹。
自兹一别,男孩女孩对太阳雪自然不寄予什么希望。当事人都心知肚明,那只不过是一种把“皮球”踢给上苍的托词而已。
日月轮回中,花落知多少。风送孤帆寄另岸,各起炊烟自成家。这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也是各自给对方的最好“定心丸”……
有一回,当年的男孩女孩在南京参加同一个会,不期而遇。也许是老天存心捉弄,把太阳雪飘飘洒洒地下给他俩看。太阳雪中,秦淮河的船头船尾白了,岸边夫子庙的翘檐红瓦却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亮得刺眼。当年的男孩记得清楚,那是2005年3月4日,离闽中海滨小城的那场太阳雨整整相去38年。“东边日出西边雪”,天籁中风儿在以颤音领唱,犹如他们的嘘唏之声。
此时,雪中的当年男孩更加明白,与其说当时那位大姐传达的是“全家的意见”,不如说是一个时代的意见。那是特殊的年景,哪怕天公作美,下十场、百场太阳雪也于事无补。
飞雪染春。料峭春寒今又是,换了人间。现代人的反应就是快,街头的太阳雪刚告一段落,就有歌声从对饮者多为男女青年的路边咖啡厅里飘出来——噢,那是刘欢唱的《雪城》主题歌:下雪了,天晴了,下雪别忘穿棉袄;下雪了,天晴了,天晴别忘戴草帽……
当晚,一条短信自远方跳进当年男孩的手机:“从电视上看到,上海下太阳雪。天有不测风云,外出多加小心。”一笔一画出自当年女孩的手。
手机的主人旋即回复:“谢谢。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亦望保重!”
啊!太阳雨,太阳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