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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的柴门
【发布日期:2019-03-19】 【来源:本站】 【阅读:次】
 

□陈建平

 

老家坐落闽中荔城后街,藏于一条幽深小巷,小巷通往宋元明清,老屋则是民国旧宅,宅前有座长方小院,院旁有个柴门,关住老岁月老时光。

20世纪50年代初,我出生在这扇柴门里,柴门见证了我生命的早春,也见证了我与老花台、老龙眼和一溜花草依傍的童年。记忆犹深的是,受小人书阿里巴巴藏宝洞启发,我也悄悄在柴门旁老花台后抠出两块红砖,挖了个藏宝洞,当然,所藏“宝贝”多是些铜钱、玻璃珠、香烟壳之类,但小小的我却骄傲得不行,啊哈,我心中也收藏了个秘密!

小时候的天空是纯净的,老百姓的生活清贫纯朴,居家房屋多安柴门,锁与不锁都没关系,自在串门亲如一家。那时,平实和睦是人间基调,财货与奢侈离邻里很远,觊觎和争斗也相应稀罕。记得有次小学组织春游,奶奶因家境窘困没为小妹准备点心,小妹依着巷口俞家柴门哭鼻子,是俞奶奶买了两块饼,塞进小妹书包……善者福,仁者寿,俞黄巷里奶奶五代同堂,如今已攀112岁高龄。

童年,永远值得追忆。童年的柴门咿呀开合,为了生活的柴米油盐,也为了上学启迪童蒙,那是最朴素最草根的声音,也是最古老的天籁,它诉说着简朴平实,也倾诉着至亲和至情。我至今不会忘记,父亲和奶奶是在柴门里走远的。在失去亲人的日子里,柴门收藏了我们的悲伤和怀念,还告诉你要抬腿和跨越。

我思想的成长受益于另一扇柴门,它藏在闽西连城县小山村,安于宣和乡科南村的一间夯土屋。就在上山下乡第三年,大队派我驻守畜牧场,与一群好吃懒做的猪八戒为伍;场设离村较远的墟集边,夜里十分孤清,常有枭声侵窗,山风敲门。每逢站在柴门前,看长天雁阵、霜河冷月,心头就会掠过一阵悲凉。

客寓荒墟,寄身草野,为排遣寂寞,我频繁进出柴门,辗转借来《名利场》《幽谷百合》《艺术哲学》等书籍,为饥饿的精神加餐。柴门见证,躲在门后昏暗灯光下,我记下十数本读书笔记,其中《给巴尔扎克》这样写道:“他的灵魂在苦难的人间巡礼,看透了隐藏在甜蜜笑脸后的恶俗,于是,他的思想在粗砺的纸上徜徉,他的笔尖激荡出雷电的青光……”

那是青春的柴门,告诉你生活可以漂泊,但灵魂必须有所归依。打开柴门,把生涯与艰辛相揉,融于山田畜舍、风雨四季,是追求肉体温饱。关上柴门,让思考与前贤碰撞,醉在字里行间,书页深处,则是安抚精神的贫困。那是一种人生际遇,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更是追寻心灵栖居。我想,只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历百般苦,识千种人,才能洞悉柴门秘境。

举目世间,千扇万扉无数门。豪门朝天,柴门立地。豪门堂皇敞亮,高竣森严,却隐藏笑里藏刀,也不乏明争暗斗。柴门风吹雨刮,蓬头垢脸,却装满鸡鸣狗吠的红尘世相。毫无疑问,柴门是属于村寨的、乡土的、市井的、民间的。柴门内外,有最草根的亲情和最世俗的人情。柴门开合之间,是底层老百姓的生活百态,是人间悲喜剧的万般表演。

这些年,随着农村改造、城市翻新,许多柴门消失了,消失的还有门前的田园老树、旧街古巷,以及单纯温情、慢条斯理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铁面无情的不锈钢门,严防死守的防盗之门,掩饰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朱紫大门。唉,人生就是这么矛盾,我们马不停蹄奔向前方,又频频留恋回首过往。柴门,成了对过去美好时光的依恋,也是难以排遣乡愁的寄托,门框弥漫的沧桑之气是岁月的告白,门板上的斑剥痕迹是时间的表情。

年老岁深之际,我又一次探访后街小巷老家,打开历经岁月风雨的柴门,仿佛打开蛛网蒙尘的前世,遥远童年的烟火扑面而来,从门里走出的青葱少年,归来已是华发苍然!唉,柴门是春门也是冬门,是进门也是出门,还是过往来思之门,门里住着简单也住着快乐,住着清贫还住着幸福,穿门而过是生活的肉身,穿门而入是徘徊的灵魂。

柴门真的老了,就像老爷爷掉了门齿的嘴巴。时光老了,记忆老了,故事也老了。唯生活不老,依然召唤你跨过岁月的门槛,蹒跚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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