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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汤
【发布日期:2019-03-19】 【来源:本站】 【阅读:次】

 □一叶扁舟

 

 

“洗汤”,现时“后生仔”可能不甚了了,但凡稍上些年纪的莆田人均知晓所指何事。前几天,我带儿子到木兰陂畔那口最古老的温泉泡澡,在热气氤氲中,我用手指在潮湿的地砖上写了“洗汤”二字,并询问儿子它的意思,本心是想难住他,再卖弄卖弄为父的“渊博知识”。谁知儿子习惯性地歪着头,咬咬手指头,想了一会儿,连声曰:“我知道,我知道,《两小儿辩日》中有一句‘及日中如探汤’,汤是热水的意思。”儿子上小学六年级,课本中正有此篇。我不由大加夸奖:一代确比一代强。我少时常听“洗汤”二字,虽知所指何事,但直到高中临毕业时才参透其来由,且似是由成语“赴汤蹈火”中顿悟。

莆仙方言被喻为中国古语言文字的“活化石”,一些语言专家还从《水浒传》等名著中觅得莆仙方言的踪迹。大学毕业后当了高中语文教师,讲解文言文时,常常以“詈”“鼎”“索”“捭”“拗”“洗汤”等为例,宣扬莆仙方言中原汁原味地保留着众多文言色彩的道理。可惜现时许多家长在家庭教育中走入误区,在公共汽车上,一皮肤黝黑的农村妇女用甚是蹩脚的普通话与孩子对话,小孩若曝出方言,当妈的动辄斥骂。此类场景屡见不鲜,我暗自摇头。许多小学早已强制推行“校园内必须讲普通话”的规定,莆仙方言在下一代中几无立锥之地,它的传承堪忧。

“洗汤”是我童年最大的乐趣之一。我的老家在农村,就在木兰溪畔不远处。那时其实没有多少身体脏、有味儿的意识,为使“洗汤”显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我们一群小伙伴常在稻草堆、泥土坑打滚嬉闹,弄得脸上黑不溜秋,头上“杂草丛生”,身上牛气哄哄,然后理直气壮地向大人讨要数分或者一两毛钱,直奔温泉去也。大人们其实也知道我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多无奈一笑,掐指算算,再叮嘱几句,然后从当时很是羞涩的囊中掏出一点钱来。大人们为啥要掐指算算呢?因为当时没有横跨木兰溪的木兰大桥,要从老家所在的南岸去北岸温泉,只能从溪中几步一个并不稳当的石头上过,而这些石头在涨潮时大都没于水中。我们这群“小猴儿”真正意图也不是去洗那“烫得要死”的“汤”,而是奔温泉旁的小吃一条街去的。草草洗掉那些草呀、泥呀的“铁证”后,家境阔绰的大摇大摆坐下,点一碗“炝肉”“豆丸烫米粉”或“豆浆炒”“粉丁宴”;似我辈贫寒者,花上几分钱,买上一根“油炸鬼”或一块“葱饼”或几粒“葱丸”,就一小口一小口吃着,打道回府。回家后,仍不时吮吸手指,齿有余香。

“洗汤”之习始于何时,似乎不可考。小时候问爷爷,爷爷笑着说,从他的爷爷的爷爷……就有了。这次到古温泉,见门口立着一块石碑,题曰《温泉重建碑记》,上有“十一世纪当地百姓发现”云云,算算已有一千年上下了。我常常想,直至20世纪80年代,莆阳大地,特别是广大农村,尚没多少人家有淋浴热水器,因此“洗汤”,不但洗净了莆田人的肉体,而且纯洁了我们的灵魂,洗出了我们灵秀纯净的诗歌散文,洗出了“文献名邦”的“地杰人灵”,洗出了莆田人的精气神,更洗出了我们敢于走四方、闯天下的伟岸形象。

重建前的古温泉颇为原始古朴,而且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尤其有趣的是,长久以来,似乎和莆田大男子主义盛行一致,只准男来,不准女往。秋冬天气转凉,一方温泉中塞满了各种男裸体,或老或少,或挺拔或佝偻,或古铜色或黝黑色或惨白色,景象比一大锅水饺熟了还要沸腾热闹。那时的温泉浴池似乎也无甚遮拦,久而久之,俨然成为女性禁地。偏偏周围又多农田,一些家庭男人外出,妇女迫于无奈,只好红着脸,压低斗笠,低着头去耕种或收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年龄稍长,先是负笈求学,大学毕业后分配海岛工作,家中也置了液化气热水器,印象之中“洗汤”之习竟是好多年未曾重温了。

年过四旬,开始有了回味过去的“恶习”(应该是日渐衰朽的迹象吧)。带着儿子旧地重游,重建后的古汤池依旧免费开放。步入“最原汤”的大池,脑袋满池面,白头发居多。踌躇了好久,还是不好意思“宽衣解带”。

带着儿子进入温泉周遭唯一的风味小吃店,心中颇为诧异,记忆中熙熙攘攘的小吃一条街怎么没啦?“独此一家”的小吃店设在一幢刚刚建成、尚未装修的毛坯房底层,好像是房主自营的。店铺有十几米深,前部却是“后厨”,锅碗狼藉;店中桌椅油腻腻的,一次性筷子已不知使用了多少次,老板颇有环保意识。我怯怯地要求把碗筷用热水淋一下,遭来狠狠的白眼。因有独家垄断之底气支撑,所卖小吃价格不比城里低,质量却大为不如。“当垆”之老板娘略有卓文君之姿,却是母夜叉之横,一副欠她钱似的爱吃不吃的模样。

时代变了,环境变了,人也变了。古温泉中的“汤”再原汁原味,感觉也变了,想重温童年旧梦是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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