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伟李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每每读到李商隐的这一经典名句时，我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有关蚕的往事，它们像云雾一样，缓缓地向我飘移而来。

读小学三年级时，我养了近千条蚕。它们是怎么来的呢？毫无疑问，它们是上一年蚕妈妈们留下的产物，密密麻麻的蚕卵挤满了一张张纸片，我珍藏着它们，就像珍藏着某种约定。当春天悄然弹起独弦琴时，万物再次复苏，而这些可爱的小生灵也不甘落后，它们陆陆续续钻出小得不能再小的“房子”。看着这些小生命一一降临，我的内心甭提有多高兴了。

破卵而出的蚕宝宝，就像是炙手可热的“红人”，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目光。为它们安置好“住所”后，那些提前准备好的嫩桑叶就闪亮登场了。我将幼蚕小心翼翼地放在桑叶上后，它们就开始了一场“瓜分美食”的大赛，没有丝毫生分，就像一个个向前冲锋的战士，慢慢地围攻一个共同的目标。那时，养蚕在校园里很是风靡，课外我们谈得最多的也是它们，好像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也不过如此了。每次一听到放学铃声，我就会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因为我要赶回家做一件重要的事——换桑叶，就像是背负着一种神圣的使命似的，每天周而复始地上演着同样的剧情。

那时，桑叶对于我来说，是一种稀缺品。如何保障蚕宝宝们的食物源呢？为此，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到处打听桑树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同学提供了一个可靠的情报：城区庙前街一户人家的院子里种有一棵桑树。话音刚落，我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第一时间赶过去“踩点”，待多次“蹲点”“探查”后，我们终于逮住了机会。利用房子主人出门的时间空隙，我们几个小伙伴偷偷地溜了进去。我们拿着随身携带的袋子，对着桑树就是一顿“搜刮”。用手快速地捋桑叶，我们心惊胆战的，生怕被回来的主人逮个正着。所谓做贼心虚，心怦怦直跳，仿佛随时都会跳出胸腔似的。一番手忙脚乱后，我们像离弦之箭一样快速撤离。一阵小跑后，悬在我们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这次我们皆满载而归，每一个小伙伴的脸上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带着战利品凯旋而归时，才发现我所采摘的桑叶只是杯水车薪，微乎其微。蚕宝宝们经过多次蜕皮后，食量暴增，它们对于桑叶的需求量已然是大得惊人。此时，一天换多次桑叶，已满足不了它们惊人的饭量。它们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房子”，有时它们会爬出自己的“居室”，一路慢悠悠地行进，它们高唱着“凯歌”，如入无人之境。每次我放学回来，它们都会“摇头晃脑”、目中无人地在房间里四处蠕动。而这一场景，时常把我的母亲吓得够呛，母亲向来对蚯蚓、蚕之类的爬行物很是抵触，因此就养蚕这事来说，她总是不解，但母亲又没阻止我的这种行为，她只是说“不要影响到学习就好”。得到母亲的默许后，我更加明目张胆地养起蚕来。

记得有次，我还徒步去一个同学家摘桑叶。那是离市区不远的一个乡村，经过天九湾后一直往前走，步行一段时间后，会途经一片“小海”，沿着旁边的路拐进去，会看到一大片的田地，里面种满了西红柿。继续行走十几分钟后，就抵达了目的地。到了同学家，我们直奔桑树而去。“蚕生春三月，春桑正含绿”，这是一棵高大的桑树，它舒枝展叶，一片片宽大的桑叶在微风中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它们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个绿色的巴掌。面对这一片耀眼的绿，我的心一下子被阳光围拢了，暖暖的。我们迅疾地爬上树，经过一番“伤筋动骨”后，总算有了满意的收获。

回到家，我急不可待地“张罗”起蚕的生计来。每次换桑叶，我都得先为它们清理粪便和叶茎，然后将桑叶一片片地投放进去，它们小的时候，还得将桑叶撕扯成小片，待它们都长大了，直接将桑叶投放下去即可。它们步步为营地咀嚼着桑叶，先从叶的四周开始一点点向中间蚕食，直至剩下叶片上的粗茎。“蚕食”一词本就源于蚕吃食，一点一点地往前推进，然后吃掉，比喻逐步侵占。等它们腰圆体胖之时，我每天提供的桑叶就更是入不敷出了。一天，桑叶还是告罄了，为了不让蚕宝宝们断粮，我在情急之下，向饥肠辘辘的它们投喂了生菜，原以为这些菜叶可以解燃眉之急，怎奈想的和现实存在着天壤之别。在饱餐数顿之后，很多大蚕出现了拉稀的症状，一条条病恹恹的，没多久，蚕就“阵亡”了一大半。看到这些辛苦养育的蚕，毁于一旦，我心里甚是难过。最后蚕的队伍里，仅存留一小部分生命力顽强的“勇士”。

过了些日子，蚕宝宝纷纷搭架吐丝，它们把自己裹进了茧里。蚕茧，就像一颗颗白皑皑的花生，煞是好看。蚕在茧里变成了蛹，再变成蛾，最后破茧而出，尽管它们会抖动双翅，但却飞不起来。这个时候，就不需要喂食了，只需静静等待这一些蛾子产卵就好了，大概会持续几天。一张张纸垫在蛾子的下面，就像是它们的产床一样。等蛾子交配完，雄蛾就先行一步了，雌蛾则开始产卵。产完卵后，雌蛾也会因完成自己的使命而离世，这就是它们短暂的一生，这就是蚕献给这个尘世一段最华美的绝唱。它们留下的是生生不息的希望，呈现给我们的亦是一种珍贵的品质——勤劳而又乐于奉献。邂逅蚕，便是遇见一种不期而遇的感动。

又是一年春天，又是一个养蚕的季节。每当看到桑叶时，我总是思绪万千，那些陪我长大的蚕，就像一盏盏记忆的灯，照亮了我的童年……蚕们的身影，如同一种生活的点缀，藏着那个年代我们最真实最细微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