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漈山之漈
洗砚池
郑樵衔命归来,于远隔人烟的夹漈山中,新建夹漈草堂,专心致志编修《通志》。他忍受着寂寞清苦,排除困难,历经三年多时间,终于编成《通志》,圆其会通修史之梦。郑樵为此几乎耗尽毕生精力。
【夹漈草堂】
绍兴二十八年(1158)春,郑樵承载着高宗皇帝的大恩大德,肩负着编修《通志》的伟大使命,回到了兴化。
为了集中精力编修《通志》,郑樵在夹漈山中新建了一座草堂,用于居住、修史。
夹漈山海拔662米,是本境的最高峰。山上两漈夹流,故名“夹漈山”。郑樵居此草堂修史,名曰“夹漈草堂”。这里高山耸叠,远离村庄,人迹罕至。可以隔绝一切烦扰,专心致志地修史。
夹漈山中,万林葱笼,泉瀑飞流,环境深幽。草堂座落于一个山坳里,山峰合抱,倚山临溪。满山的泉石、竹木与轻烟、浮云,只有禽兽与樵薪山民往来其间。草堂后面,青松耸立,西边是一片田地,北边花草丛生。郑樵后来为夹漈草堂作记题诗,记述草堂的环境概貌与起居修史情形,抒发其人生志向和不畏艰辛,奋力著述的精神。
题夹漈草堂并记
斯堂本幽泉、怪石、长松、修竹、榛橡所丛会,与时风、夜月、轻烟、浮云、飞禽、走兽、樵薪所往来之地。溪西遗民,于其间为堂三间,复茅以居焉。斯人也,其斯之流也。顾其人家,不富也不贫,不贵达亦无病,与尔属相周旋也。
堂后青松百尺长,堂前流水日汤汤。
西窗尽是农桑域,北牖无非花葛乡。
罢去精神浑冉冉,看来几案尚穰穰。
不知此物何时了,待看临流自在狂。
堂后拖柴堂上烧,柴门终日似无聊。
蓼虫不解知辛苦,松鹤何能慰寂寥。
述作还惊心力尽,吟哦早觉鬓毛凋。
布衣蔬食随天性,休讶巢、由不见尧。
上首尾联是说,写作暂歇时,浑身上下疲惫不堪;看到几案上写成的许多书稿,尚可自欣慰。虽不知何时能够完了,但自己是个面对激流而从容自在的“狂人”,必定修成《通志》。
下首说,每天从草堂后面砍柴,然后拖到草堂烧火取暖。为了编修《通志》,整天在草堂埋头写作,单调枯燥,看似很无聊。如同蓼虫噬食蓼草一样,知苦而为迎难而上,忍受着难以慰藉的寂寞冷清。长年的著述写作,几乎耗尽自己的心力,连自己也感到吃惊,早就发现鬓发零落稀疏。布衣蔬食,生活清苦是自己的天性,不必为巢父、许由两位隐士不肯去见尧舜而感到惊讶。此诗表达郑樵为了编修《通志》,心甘情愿隐居于夹漈山中,忍受着各种艰难困苦,为事业而献身的精神。
【奋笔成书】
编修《通志》是郑樵在夹漈草堂的主要工作。按他确立的体例,这是一部上自三皇五帝,下至五代十国,跨越几千年时空,汇集古今之书为一书,不用旧例,自成为一家之言的巨大修史工程。其内容之丰富,体例之创新,这是一项何等伟大的文化工程,并且是以一人之力去完成,其艰难性是可想而知的。况且这时的郑樵已是个55岁的人,深居山林治学三十年,早已把他的体格和精力过分消耗透支了。
为了完成编修《通志》的使命,郑樵坚守在夹漈草堂中。粗衣蔬食,忍耐寒冷与寂寞,在堆满图籍的书房里,日以继夜地伏案写作。每日至少要写下五六千言。不单是抄写,还要疏理史料、辨析内容,考订事实,更是耗费时间与精力。
正如他的诗所描述的那样,虽然疲惫不堪,但看到写成的书稿就为之欣慰。虽然不知道何时能够完成,但有“狂人”的劲头,就从容自在地排除一切困难,完成《通志》的编修大业。这种狂人,就是郑樵治学生涯所显示的,胸怀大志、思想开放、创新立言的有志之士。一个矢志苦学,搜尽天下遗书,深居山林三十年,著书千余卷的“治学狂”;一个睥睨传统的陈腐谬说,敢于批判创新,自成一家之言的“学术斗士”。这就是郑樵的人生轨迹,亦是他得以成功的精神支柱。
为了在有生之年编成《通志》,实现会通百家之学的夙愿,郑樵不顾天寒地冻,粗衣蔬食,疲困劳累,冬去春来,夜以继日,奋力写作。他几乎是用自己衰老之躯与时间赛跑。
【曹勋赠诗】
正当郑樵在夹漈草堂拼力编修《通志》时,故友曹勋再次受命,以昭信军节度使的官衔,作为王纶的副使出使金朝。时为绍兴二十九年(1159)。
当走到边境之时,天空一行秋雁嗷嗷飞过。曹勋不禁触景生情,想到几个月前刚刚送别的故人郑樵。此时此刻,正在夹漈山中,餐风饮露,不辞辛劳,奋笔修史。敬佩之心油然涌起。于是赋诗寄赠,慰劳故友。诗曰:
君家谷口蔼清节,后裔于今耿冰雪。
高明固已天下闻,却向山中弄明月。
贯穿诸史极成败,鼓吹六经方论说。
碧云日暮临庭柯,缄封肯寄衡烟梦。
边头嗷嗷一雁过,坐想空山霜露餐。
赞颂郑樵弘扬先祖高洁节操,矢志归山治学著述。学术高明名闻天下,依然隐居深山之中,餐风饮露,奋力治史。透彻探究会通修史的成败得失,论说先儒对《六经》的空言吹嘘。本诗高度概括了郑樵的学行及其成就,表达对郑樵的钦敬之心与关爱之情。
【大功告成】
绍兴三十年(1160),郑樵历经三年多时间的全力拼博,终于完成了《通志》的编修工作,实现了一生梦寐以求的“会通修史”之梦。《通志》全书200卷,近700万言,包括纪、传、略、世家、列传、载记共六个部分,成为继司马迁《史记》之后的又一部通史巨作。郑樵为此耗尽了毕生精力。
郑樵之所以能够在三四年的时间里,完成这部卷帙浩繁、自成体例的通史巨著,并非一日之功,而是他一生的治学征程的综合成果。
郑樵自进山读书治学之日起,就有计划有步骤地读书著述。“山林三十年,著书千卷。”尤其在芗林草堂的二十多年里,已经对十个门类的学问,进行深入的专题研究,完成了50种著述,为日后编修通史做了充分而扎实的准备。对于以会通修史的体例,他也早有构思,胸有成竹。又获得宋高宗的允许及俸禄保障。这些都是他能够在几年里,比较顺利而迅速完成编修《通志》的坚实基础与有利条件。《通志》的成书,乃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之事。
当然,编修《通志》也并非轻而易举之事,而是十分艰巨。郑樵在《通志》成书后,曾经感叹著述之艰难。他说:“唯此编摩,岂敢容易?守株待兔,尝辨指踪;常山击蛇,要观首尾。若无自得之学,曷成一家之言?”意思说,编修《通志》不敢说它容易,既要像守株待兔辨别踪迹一样,认真仔细辨析史料;又像打击常山之蛇,要防止它头尾呼应一样,要通盘考虑,前后相顾。若无自己心得的学识,是不能成为“一家之言”的。
郑樵又说:“凡兹汗简之劳,莫非手出。深投虚谷,迥隔人烟。三年衡、霍之祠,曾无公事。万卷灯窗之积,几陨余生。鬓雪垂垂,心灰寸寸。”说《通志》的全部编修抄写工作,都是自己出手。投身于远隔人烟的深山虚谷中,历时三年,窗前灯下,苦读堆积的万卷图书。几乎损害残存的生命,心如死灰。
郑樵所说,真实地反映了其著述的艰辛和自己付出的努力,乃至不惜自己的生命。
距离夹漈草堂几步远的地方有条山泉,穿越于奇形怪状的岩石与老树根之间,依着地势去而复来,下而复上,沉没于此而出现于彼。犹如明珠般华丽,玉柱般晶莹。千态万状,无所不有。或滞或冒,乍停乍决,一俯一仰。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倾听泉声,它同松涛声、风雨声、落叶声和空谷悲鸣声,都不能互相混杂。
于是郑樵作《夹漈听泉记》,文曰:
去溪西遗民夹漈草堂之枕六七步许有泉(前)。日不闻夜闻,深夜犹闻,夜之闻也;作不闻静闻,静之闻也。有适莫闻,无适莫闻,故觉不闻,而梦或闻。
觉与之情,其声之形;梦与之然,其声之天。觉与之情,其声之形。则曰经于怪石巉阻,龟者、盂者、齿者、咽者、室者、堵者、汲者、箔者;复于老树根之,为龙、为蛇、为人、为禽、为畜、为指、为股、为矛、为绳、为飞翔跣足之势者。故能去而复来,下而复上,没于此而出于彼。盘而吸,晕而洒,明珠靡靡,玉柱珊珊,千态万状,无所不有。其或滞于轻沙落叶,乍停乍决;或冒于红菉芳荪,一俯一仰。虽长松萧骚,风雨啾嘈,落叶析戍,空谷噫鸣,莫得而浑互也。
以生花之笔,描述山泉的形状及其独特的声音。把泉看作一条不畏险阻曲折,勇往直前的水流,充满着生命活力。山中的种种声音,都不能同泉流的声音互相混杂。它不正是郑樵坚韧不拔治学著述,创新体例,自成一家之言的生动形象的写照吗?(阮其山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