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
天气预报:
谁许今生今世
【发布日期:2019-05-14】 【来源:本站】 【阅读:次】

□黄丽珠


深蓝色的封面,这种安静总会引人遐想,是他许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又或者是他许她“我们为欢方未央,亦且留到将来,我们还有长长的日子”,还是其他?诺言就像封面上的侧脊印着的红底印花的图案,猩红醒目,但终究还是茫茫海域中的一角。而“今生今世”四个烫金大字由远及近,像暗夜里传来的钟声,一记,又一记,敲响读者的心窗。

一个极为平凡的雨夜,没有雨打芭蕉的疏朗,没有檐下滴水的清透,锦绣华年里于灯下捧读《今生今世》,仿佛时光逆流,民国里那些男男女女,恩恩怨怨,情长情短,一一惊艳上场。

“今生今世是爱玲取的书名,我来日本后所写。写的是中国民间,江山有思”,自序中如是说。胡兰成,一个让张爱玲“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的男子,且撇开他那段遭人诟病的历史,单看其才华,书中掺杂的“一系列观照文明的宏论”,书中记录的“韶华胜极”“有凤来仪”“民国女子”“汉皋解佩”等文字,终会明白为什么胡兰成一生中会有那些红颜走入的原因了。

玉凤,胡兰成的原配妻子。不过是一个夏天,她采茶归来,撞见前来相亲的他,她虽无李清照笔下少女“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羞,仍需院里乘风凉绣花,两人之间无交谈,没有日后见到爱玲的“张爱玲亦会孜孜的只管听我说,在客厅里一坐五小时”,就那样在双方长辈的放心下一定姻缘,“千万年里千万人之中,只有这个少年便是他,只有这个女子便是她,竟是不可选择的”。她,凤冠霞帔,走过五十里迤逦山路,披着月明霜露,一番鸣锣放铳,拜堂过后成了他的妻,只做了七年之妻。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二十一岁的她,未进过学堂,相貌普通,不是胡兰成喜欢的尖脸,偏生“像敦煌壁画里的唐朝妇女”,然而脾气好,又孝顺,不弃贫寒家道,满生欢喜自己嫁对郎。衣食皆忧、聚少离多的日子,是堂前檐下做针线望眼欲穿,是溪边捣衣月下无眠,是抚养两娃尽心无怨,可惜命薄缘浅,终是离开。胡兰成说成年后的号泣都已还给玉凤,日后“对于怎样天崩地裂的灾难,与人世的割恩断爱,要我流一滴泪总也不能了”。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爱你有几分?洗好碗盏的她,笑眯眯地在胡兰成面前略站一站,什么话也没说;不过是大哥的挑唆吓唬,生平未出过远门的她愣是抱着三个月的次女,千山万水而来,只为见上一面即刻心安;被疟疾拖垮的她,面对胡兰成的服侍甚感歉意,不嫌家贫,只觉大恩未报……书中几处情节读来嘘唏,最烟火的爱情莫当如此了。

“你若不好了,我是今生不再娶妻的了”,病榻前,胡兰成热泪不止。要怀着怎样的深情,才能一步一莲花,写尽曾经?有凤来仪,长眠不醒,霸图残照的民国江山,与玉凤无关,此生,就关胡兰成,她的蕊生。

若说读到“有凤来仪”的文字部分,还算能从烟火上去理解夫妻情分,理解一个旧式女子心里的江山,而读到《张爱玲记》时却生生一句一行一段地回读,读得跌跌荡荡,甚至读得有些力不从心。

爱是一场才华上的俘虏,我忽然想起姐夫未成为姐夫之前在我家的场景:他随意铺开报纸,一挥而就的是漂亮的毛笔字,楼下是父母大声呵斥猪们回圈的声音,想必姐姐的心于迷蒙与烟火重叠中已有了心的偏向。凡人如此,更何况是乱世流年中的才子佳人?彼时,两人不相识,张爱玲的一篇《封锁》,胡兰成说“我才看得一二节,不觉身体坐直起来,细细地读完一遍又一遍”,之后从苏青处问得地址,胡兰成翌日便寻访,不得见。我很好奇胡兰成的字条上写了什么,让张爱玲这个与外界少有往来的孤傲清绝女子,隔日竟去看他,从此打翻胡兰成对于美的观念理解。一篇《张爱玲记》中,对张爱玲的赞誉几乎俯拾皆是,“但我使尽武器,还不及她的只是素手”“她写得来真有理性的清洁”“前人说夫妇如调琴瑟,我是从爱玲才得调弦正柱”……满字满句都是对她的折服。此后一段时间,他和她的才华组成的强大磁场,光彩耀人。

爱又是相互欣赏,“我与她是同住同修,同缘同相,同见同知”。

张爱玲的理性、自私、不喜历史、不牵愁惹恨等等,在胡兰成心里皆成了好。而在爱玲的心里,会因他的南京入狱而动怜才之念,笔下“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淋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好一个“漫山遍野都是今天”!只因他喜欢看她穿那双绣花鞋子,于是他来时,她在房里总穿……想起一句老歌“我说我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你让我无法忘记”,就是你,像世间所有热恋中的男女一样。

“我和爱玲却是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如此喜悦相欢,终究还是各自飞去,两人谈起的李义山那两句诗“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竟成了伏笔。

民国女子的爱,好像就是彼时相遇,无问将来。彼时,又一个走进胡兰成生命里的女人,汉阳医院见习护士周训德,在胡兰成的回忆里,相处的一点一滴都被镌刻着。我大致数了字数,竟比写张爱玲的文字要多,字里行间都是爱,朝夕相处的爱。心净如爱玲,在胡兰成做不出在她与小周之间的选择时,不在他落难时提出分手,而是在他脱离险境后以寄信寄钱的方式告知。起句“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让胡兰成“即刻好像青天白日里的一声响亮”,怎能不喜欢?怎能不喜欢?我回读文字,那经过张爱玲一年半时间考虑后的文字千斤重。

原来被辜负,可以一转身就是天涯。那个他眼中的“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决绝离去,再不问当年让自己低到尘埃、心里开出花的男子的江湖世界里,日后走来的是一枝,还是爱珍?往事都随风,都随风而去……

谁许今生今世?已是昨日人,莫回头。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怨妇的情思绵密渺渺,与其在哀怨里度过往后余生,不如潇潇洒洒,策马而去,万丈红尘最终还不是红尘一点?

分享至:
打印】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