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断桥（外一首）

 

□杨健民

唯一的信仰，以及爱

锁定在断桥，不见残雪

只能轻步踱过，怕惊扰一千条水

湖心有灯影拨响的桨声

有比夜晚更安静的滑行和洋溢

一个男人蹲着马步，抓取

白娘子最后的一袭梦幻，企图

把三十年前的空白，一并补回来

除了湖水，夜空也是用来泛滥的

堤岸绵延，却放不进其他的明亮

生成脂粉的柳浪闻莺一掠而过

三潭映月还在等候小青归来

这里有长恨歌和恻隐之心

举起混沌未凿的暗香，擦拭隐痛

再为断桥煮一壶龙井古茶

 

温州夜色

从杭州到温州，只点个逗号

天一角就跳出一片帆

视野从帆影里渐渐浮现

法拉利咆哮着城市的疯狂

夜色隐藏一支浸泡经年的魔幻

南塘滑过江心屿的喘息

白鹿洲剩下一朵云，被抛入瓯江

即便是无限接近，也要向明月取火

把那一片水和所有的故事照亮

一个眼神忧郁的男人路过，在

那片比栀子花还要轻薄的身体里

注入一盅酒，饮下雁荡山的第一行

 

 

镜中花（外五首）

□正中

它在镜子里

保持着开放的姿势

它的身世

如同一张白纸

却让人以为春天可以倒叙

它的愿景

是始终如一的

会给人带来某些向往

因为不招蜂引蝶

所以，它也不用担心凋零

我喜欢

这呼之欲出的事物

无论置身何处

它几乎都不食人间烟火

也不用从自己的影子里起身……

 

那时那人

北上的路径

像一份清白的简历

雪地上的脚印

已埋在另一场雪里

那时的天空

仿佛患了一场大病

那人曾以寒冷的目光温存

窗外的场景

试图与尘世划清界限

在西北以北

每一座山冈都离天很近

好像大地的背脊

那时的翘望是赤裸的

如檐角的梦，与冰凌有惊人的相似

 

海德公园里的白天鹅

日不落是个片段

现在，王国埋在青草的理想里

将皇家园林

交给了起伏的风声

对天空来说

地上的每一座湖都是一只眼睛

从湖边经过的人

如同一些细小的睫毛

我喜欢这水面的细节

譬如，几只白天鹅

无所事事，偶尔还将自己的脖子

伸进了水中……

 

无非

一张椅子空了

无非要重摆座次

一个人走了

无非要重新投放目光

来与去无非在同一刻

制造了冷与暖

一场意外无非在同一事故里

更新了爱与恨

今冬的寒风

无非急促而盛大

顺风的姿势中无非有我

有你，有苇草的身影

 

握手

一只手

与另一只手相握

身子可能前倾或者后仰

握住的是喜悦，也可能是伤悲

握手的时候

掌纹与掌纹相拥

仿佛此生缘起

却不意味着宿命也能相通

相逢的手会稍稍用力

仿佛握住了曾经

别离的人彼此握住的

好像是纪念品

许多时候，左手相握

右手是旁观者

但我不记得自己的第一次

也不知道哪一次会握成最后一次

 

叶子

秋风密集

而高远，每一片叶子

都已交出了绿

现在，该黄的黄了

该红的也红了

它们纷纷投奔出各自的本色

这个时候

去树林里打听

一片叶子的去向

是徒劳的

因为它随遇而安

如同我失散多年的邻居

 

 

凝望（外三首）

□楚鹰

凝望的那一刻，言语冻成冰凌

晶莹如童话

我似乎看见星辰低翔，月色倾泻入窗

低语与高歌，弦光仰仗眼色

高擎着梦境，梦游者走向海洋

弧形的蔚蓝像宽阔的衣裳

风暴沉匿海底，木筏轻渡

木质甲板上舞姿曼妙，歌声飞扬

你，终将重归彼岸

用月光洗手，用心经赞颂记忆

流光之翅被流逝之手

轻轻收拢

 

静

平静下来了，这么多年

像午夜澄澈深蓝的天宇

高远，隐忍其中不便言说的秘密

这是仰的视野，舒展的辽阔

轻描淡写犹如百川之子

俯的胸襟有大气流转

眼神覆盖孤弱的人，暗微的痛

从天而降的水

刚好浇灭隔岸的火

 

失衡

来自荒凉，来自深渊

日夜交替里仅有白卷

若有翰墨，就有满天乌云绘就的文字

就有滔天的白云铺底

一个人的激烈与愤恨

也不过如此——

风吹草低的此起彼伏

就像今夜，对着天花板看着另一个人

泯灭不定

 

等待

风慢慢地靠近窗前的树叶

发出金色的声音

当我醒来，当成群的人们经过窗前

那声音波浪般地追赶

拍着肩膀提醒

然后它们又失望地回到枝头

等待下一阵风

等我再次醒来

等待下一拨的人们经过窗前 

 

 

石像一样的人(外二首）

□林落木

在绶溪新渡口旁，你坐着

一排机器灌制的塑料椅子。一块

整饬有形的大广告牌

镇守着一方领空与领土

石像，生态树种，花朵，栈桥

盒子一样的建筑

勾勒出铁丝一样的边角

你的目光在水面被分开

无法翻开水面。只有水底的石头

镇住了溪的躯体，以至它

只能一直在原处回旋

你发现，它也像石头一样

紧紧地拽住一群水，拽住漂浮物

它在水里，一直用石头的眼睛

看着，这个水面之外

漂浮着变形着流逝着的世界，还有

你这个石像一样的人

 

此时

无数个此时，你听见

铁灰色的天空传来生活的回音

被遍布的铁丝弹响

你来不及听清楚，就被团团围困

一如绿皮火车，和谐号动车

呼啸而来，让看不见的风雨声

淹没了动身出发的你

但即便这样，钢轨

粗重的摩擦声，也无法制止

像腾格尔歌唱中发出的那种

鸿雁的鸣叫声。它们

正舒缓降落在你还没看见的地方

你一遍又一遍地说

还是去吧

虽然你可能无法到达

甚至尚未动身

 

感激

言语的阔人，正在转述

一本书中主人公的声音

这还不够，在转述中，他把自己

变成了主人公声音之外的人

他想到空谷足音，只是分不清

是自己还是书中人才是空谷

犹如隐藏在曲谱里的乐音

他还没有做好记录的准备

他只是经常在夜里

在看不见的神面前。那个主人公

就会出现在眼前，感激他

在书外的世界里延续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