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建华

一

我知道一个秘密：木兰溪的美

是水流出来的

我还知道一个真理：当一江春水流经我

不是木兰溪在流，是我在赞美

是我的灵魂在出窍

二

临水而居，我的心常年积水

我终于可以理解，溪水

前仆后继的意义

一个人再辽阔也是孤单的

原谅我，常常匍匐而行

原谅我这一生，把自己躺成一条溪的模样

原谅我这一生，一个人听身体里哗哗的水声

一个人打捞，漂在身体里的诗篇

三

请问——胸藏万壑

如何面对内心轰鸣

请问——水向东流

如何从水中牵出野马

请问——风动，云动，光阴动

如何饮尽杯中酒

我没有答案，但我有一条溪

容我柔软、匍匐和酣睡

四

风吹过木兰溪，水流有没有加速？

雨落进木兰溪，水流有没有加速？

阳光照着木兰溪，水流有没有加速？

鹭鸟飞临木兰溪，水流有没有加速？

我盯了溪水半天，水流有没有加速？

五

我看见水——

眼前的水，遥远的水

高处的水，低处的水

安静的水，汹涌的水

乃至，隐藏的水，虚幻的水……

木兰溪的水有一亿种形态。我需要

一亿个修辞，才能一一说出它们

六

牛羊在岸上吃草，牛羊多么安静

溪石在水底沉睡，溪石多么安静

我看那一只鹭鸟缓缓滑过水面

鹭鸟多么安静

我看着木兰溪从我眼前经过

木兰溪多么安静

七

这不是木兰溪的水在流

是摆渡者在大地上书写

是笔锋一滞，就能汹涌

是笔锋一缓，就能叮咚作响

是笔锋一偏，就能旁逸斜出

是虔诚的摆渡者不时变幻笔法

以象形文字，俯身向大地朝拜

八

为一条溪，坐井，观天，坐水，观云

为一条溪，听风，读雨，煮酒，唱诗

大地宽广，安身立命处

草木枯荣由心，流水过了这个村

就到那个村

乡野摇曳，风截不断流水

书生云游，云在梦里梦外

水打个转，有人收了绸缎

风吹个哨，有人取走涟漪

有人如僧，站了良久，坐了良久

有人如我，眉眼带笑，脚底生风

九

只有我知道，木兰溪的水

到了夜里还在像模像样地流

还在认真做一条溪该做的事

只有我知道，这有

多大的意义

到了夜里，什么都找不到了

我还要在梦里

认真地叫出一条溪的名字

只有我知道

这是多美的意境

十

除了中年，有什么可以让我幽居岸边

除了诗歌

有什么可以让我看起来像个安静的皇帝

我把落日弹进了木兰溪，这一枚落日

它以黄金之身，臣服于我

这一枚落日，它懂得，我的每一行诗

无论长短，全在向木兰溪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