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草帽的迷人在于它是一种简单的美丽，戴草帽肯定是极具个性的装扮，尤其对于年轻女性。在墨尔本维多利亚女皇市场，我看到形形色色的草帽，有引进版的、艺术型的、土著的，各显其采。我随手抓了一顶直接盖在女儿头上，看上去十分雅致。

多年前有一部日本影片《人证》，描述女主人公八杉恭子与她的黑人儿子焦尼之间哀婉动人的故事，其中令人难忘的还有那首插曲《草帽歌》。为什么偏偏是草帽呢？草帽是妈妈的心，最终却离开了，被狂风卷走。“妈妈，你可曾记得你送给我那草帽？”——这句歌词多年来一直盘旋在我耳际。

在艺术作品里，草帽其实就是个意象。而在现实生活中，草帽的功能则无所不包。那么，草帽除了遮阳功能之外，还有其他的哪些作用呢？有时想，一个优雅的女人似乎必须是如此装扮：譬如一条围巾，外加一顶草帽。这样，她们在男人堆里的一颦一笑，都会产生不小的骚动。

我的朋友黎晗写过一篇散文《夜里戴草帽的人》，他说夜里还戴着草帽的人们，大多是那些白天进城、天黑还无法回家的乡下人；而另外一些在夜晚戴草帽的人，对待草帽的态度与天黑滞留城中的人刚好相反，他们是那些在下半夜从村庄出发进城赶早市的乡下人。“没有人注意到夜里戴草帽人们的面孔，夜晚忽视了赶路人。但是赶路人和草帽并没有忽视夜晚，因为在他们看来，有时夜晚远比白天重要”，一位作家如此郑重其事地描述“夜里戴草帽的人”，他想告诉我们的是：那些平凡无奇的日子里，乡村草帽的夜晚生活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简单安静。

这是乡村的忧郁。那么，城市会有忧郁么？相对来说，栖居在城市里的男男女女，男人多数比女人更容易产生出忧郁。在某些年轻女性眼里，忧郁的男人如同戴草帽的女孩子，具有一种特殊的迷人气质。虽然这种男人胸腔里有一颗特别易于遭受伤害的“玻璃心”，但他们不出声的叹息，透过楚楚可怜的眼神，会让人觉得特别具有智慧。忧郁是男人的智慧的象征——这句话并非危言耸听，也并非把这些男人远远地隔离于真正的生活之外；相反，他们的内在气质就像女孩头上的草帽突然被抛开，一条漂亮的抛物线正是对准了现实生活中某个重要的焦距。

有位年轻的大学教师，刚刚获得英国一所大学的攻读博士学位入学通知。她的上司告诉我，某个夜晚在教师办公室，她看到明晃晃的日光灯下，这位年轻教师居然戴着一顶草帽。问其何故？女教师说：日光灯也会有辐射。这个细节多少让人觉得意外，但认真一想，我们的生活中，似乎都会有某些看起来不合情理然而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女孩子在日光灯下戴着草帽，自有她的理由，这种理由多数不需要去作出什么样的解释，如同一个人认真地将自己的故事回想了一遍，最终还是没有发现什么。

这可能又是城市的另一种忧郁——一个年轻女性的生存哲学和策略。对于智慧和美貌的双重需求，没有理由不让人不知不觉地产生将这种人搂在怀中的冲动。的确，颜值有时仅仅是一顶草帽的魅力就可以显现的。这里没有什么概念的颠簸，忧郁——同样是城市年轻女性的颜值的象征——我觉得完全可以如此大胆地设定。

两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在厦门环岛路边的一间咖啡屋，与一位男博士和一位女博士谈论某个哲学问题。咖啡慢慢地喝完了，我们仨对于哲学问题的争辩似乎并没有结束。将近午夜时分，我们走出咖啡屋，我突然想到，咖啡和哲学究竟会在哪一个隐秘的小径或交叉路口相遇呢？我想起我曾经写过的一篇散文《阅读咖啡》里的一句话：“咖啡，思想的一种颗粒。”这时，迎面飘过来一位戴着草帽的女孩子，笑容可掬，步履优雅，让人觉得特别的舒服。这位既是在夜里又是在路灯下戴草帽的姑娘，她确乎是把乡村的忧郁和城市的忧郁综合成为一种迷人的气质。一顶草帽，在我的感觉里，可以是“红炉一点雪”。一片雪花飘落在火炉上，顷刻便化为虚无，但它留下了一种感觉，一种存在过的痕迹。

这叫做“俯仰自得”。

一位年轻女性说：“那时候爱上他不是因为他有房有车，而是那天下午阳光很好，他穿了一件白衬衣。”这种感觉可爱至极。同样，一顶草帽，无论在白天还是夜晚，无论是太阳底下还是日光灯下，只要能给人带来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那就是这个世界浮出来的“呼吸的结晶”和“疼痛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