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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的纯粹
【发布日期:2019-09-04】 【来源:本站】 【阅读:次】

□杨健民


台风来临之际,天空蓝得纯粹,云飘得纯粹,就连滴在窗玻璃的日头线,也走得纯粹。一直在想,在这纯粹之后,会有什么将把天地搅得浑彻?

纯粹究竟是什么?在《红楼梦》里,宝钗算是一位过于“纯粹”的人物了,大概没有人会不喜欢她。湘云是如此对黛玉说:“有本事你挑宝姐姐的错,就服你。”而在贾宝玉眼里,宝钗那一截雪白的臂膊,一下子让他成了“呆雁”——这是宝玉的“纯粹”。

纯粹说起来是一种真,一种完美,但深谙人性复杂的人,有时候就不太容易相信这样的真以及完美。英国作家德·昆西就说过:“真的东西,总是有棱角有裂纹的。”有人就说了,“金钏之死”就是宝钗的一个“裂纹”。金钏自杀,宝钗为了安抚王夫人,一会儿说是失足,一会儿又说即使跳井寻死,也是属于糊涂之举,赏点银子便可。宝钗的冷酷和撒谎的本事,由此可见一斑。

“纯粹”是每个人眼里的“世界”,在更多时候是由人自我构造出来的,你觉得纯粹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暗藏了玄机。世界上所谓的“现实”,其实就是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所以,尼采早就下了这么一个结论:根本没有事实,只有解释。

人活在现实中,现实是什么样子,人也就活成什么样子——这是福柯的理论。然而《红楼梦》毕竟是小说,“是要以尽可能的方法,写出生命中无可比拟的事物”(本雅明语)。我们活在这个世界,对于生活总有一种“遗忘”意识。所以,就有小说这种形式去反抗这种“存在的被遗忘”,让生活的世界置于一个永恒的光芒之下(昆德拉语)。《红楼梦》就是这样一部作品。

那么,现实生活中的“纯粹”又是怎样的呢?1988年《红高粱》摘奖后,有人说它的成功在于内涵意义深刻,有人说是艺术形式新颖。但都忽略了两个重要的字:年轻。

那一年,巩俐22岁,姜文24岁,莫言32岁,张艺谋37岁。四个人里,姜文资历最老,一个是第一次演,一个是第一次拍,还有一个刚引起文坛注意。拿副导演杨凤良的话说:“当时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没有任何顾忌。”为什么会没有顾忌呢?还是两个字:纯粹。

张艺谋承认,当时拍《红》的时候,就是想拍,就是要表达,没有任何杂念,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把压抑多年的情感喷出来。对此,杨凤良又来了一句总结:干净得一塌糊涂!

有了“纯粹”,就有了每个人的专注和投入。巩俐一进组,张艺谋就让她穿上大棉袄,骑驴、挑水,还要改变走路姿势。一开始巩俐只能挑空桶,张艺谋说那样拍不出晃悠的感觉。于是一点一点往木桶里加水,挑得巩俐肩都肿了,只能用毛巾垫住。为了表现高密人的豪放和狂野,设置了“颠轿”和“酿酒”两场戏,谁也不知道当年真实的颠轿是啥样的?戏怎么演,怎么拍,全靠姜文和张艺谋俩人的瞎聊。

这就是艺术的“纯粹”。就连那一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呀头”的歌词,也一直让人觉得是如此的“纯粹”。1988年夏天,我带领的一批大学毕业生去某个贫困县扶贫支教任务结束,在回省城的长途汽车上,大伙提着四喇叭录音机放声高歌“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引起全车乘客的喝彩。那个时候,我也觉得他们的“纯粹”:张扬、野蛮的生命力,正是那个年代年轻人的缩影。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呢?那时候,一本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可以卖到50万册;那个时候,一个小伙子手上拎着一本弗洛伊德,就谈成了恋爱;那个时候,有一个年轻人,戛纳播放他的电影时,侯孝贤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年轻人有点懊丧,散会后,一个叫徐枫的女士找到他:“我看了你的电影,非常喜欢,我手里有个剧本,希望由你来拍。”5年后,这位年轻人再次杀回戛纳,摘下金棕榈。那部电影叫做《霸王别姬》,这位导演就是陈凯歌。

那个时候——19903月,崔健在四川省体育场唱了一首《从头再来》。为了给亚运会集资100万,崔健开始了《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全国巡演。他从北京、郑州、武汉、西安一路唱到了成都,所到之处场场爆满。在西安,有个叫闫凯艳的女大学生,喊得嗓子哑了一个星期,回去之后把学退了,不当会计改学表演,后来改了个名叫闫妮。

当然,那个时候的“纯粹”有些是需要付出代价的。2001年,中断了许多年的人民文学奖再次启动评选,获得诗歌奖的有两位诗人:海子和食指。然而,那个结果让人欲哭无泪,海子已经在12年前去世,而食指则常年住在精神病院。当代最杰出的诗人一死一疯,人们不禁问道:“诗歌还有未来吗?我们还有纯粹吗?”

那个年代的“纯粹”的确是值得怀念的。如今,我们还能从崔健《从头再来》里感受到那一切么——

那烟盒中的云彩

那酒杯中的大海

统统装进我空空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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