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一个中午，我被五位女博士请去小聚。那情景，像是一下进了女儿国，每一寸眼神都是一记勾拳。这时大抵可以“不关心人类”，只关心一种“话语”。

开始时还谈笑风生，吃到四五分饱了，说着说着话题就谈丢了，陡然觉得话风开始逆转。她们居然不谈衣着打扮，不谈生儿育女，不谈风花雪月，也不谈柴米油盐，而是谈《美国工厂》，谈乡村宗教，谈孝道，还谈生死。这些本该抛洒“粉拳”的女博士，却是如此地“利剑”封喉，生生地把赤脚站在沙滩上的我给揪了过去。我顿时哑然，这“话语”是我可以随便关心的么？

本想奉陪着搭讪几句，没料想我是一句也说不出。一直觉得这些都是狂野而湍急的话题，尤其从这些女博士口中说出，我的小周天估计是架不住了。过去是缺什么谈什么，现在年纪大了，反而是谈什么怕什么。罢了罢了。

想起某个晚上有对夫妇朋友来家里听音乐，刚放了一曲交响乐。那位先生说，莫扎特呀！我说：“这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一号交响舞曲。”他夫人重重地敲了他一下。

鉴于此，我想我也不能随便插嘴。至少，《美国工厂》这个纪录片我没看过，至于乡村宗教、孝道和生死，我要是说偏了，岂不笑话。所以，就自顾自夹菜，先把嘴巴的另一个重要功能发挥出来，图个七分饱。其时我像个孤臣逆子，任由她们海阔天空，侃侃而谈。

其实我不是什么“世故”，也没有什么“城府”。“世故”这东西，有时还真是难为。鲁迅就说过：“人世间真是难处的地方，说一个人‘不通世故’，固然不是好话，但说他‘深于世故’也不是好话。”那该怎么办呢？有人说，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才是真正成熟的人。这个的确是很难。

这顿饭吃得是显得沉重了，心想我这一颗虽然有些老却还留着些许诗意的心，就这样被女博士的高大上话题给击碎了……话题其实并不遥远，但似乎不属于我，我只能做我的土鳖。

听着她们谈生死，我能够想到的：左边是人的生，是脐带和啼哭；右边是人的死，是闭眼与灰烬。我望了一眼外面的苍狗白云，就想起有人曾经分析过海子自杀的死因：诗人必须绝望，在无边的黑暗里锻打自己的荒凉。

女博士们越谈越兴奋，以至于都忘了吃菜。我想我是不是该趁此构思一则段子呢？端起手机，看到了一则“有文化更可怕”：

儿子写日记：“夜深了，妈妈在打麻将，爸爸在上网。”爸爸检查时，很不满意地说：“日记源于生活，但要高于生活。”孩子马上修改为：“夜深了，妈妈在赌钱，爸爸在网恋。”

爸爸更不满了，愤怒地说：“一定要提倡正能量，以正面为主！”孩子再修改为：“夜深了，妈妈在研究经济，爸爸在研究互联网+生活。”

爸爸看后说，这还差不多，但深度不够，还要再深化。以后你成了硕士，你就知道应该这么写：“妈妈在研究信息不对称状态下的动态博弈，爸爸在研究人工智能与情感供给侧的新兴组合。”

爸爸接着说，要是打算成为博士，得这样写：“妈妈在研究复杂群体中多因素干扰及信息不对称状态下的新型‘囚徒困境’博弈；爸爸研究的是大数据视角下的六度空间理论在情感供给侧匹配中的创新与实践。”

看完这一则段子，心里立马有了一种惴惴感：没文化很可怕，有文化更“可怕”！

当然，这些女博士都是高学历高智商之辈，非我这老衲之流所能望其项背的。听着她们的高谈阔论，我除了继续夹菜，只能在那里敷衍着傻笑。

突然有一个念头冒出：她们才是我的祖宗，额的神！

把筷子一扔，抹了抹嘴。手机响了，家里保姆来了个电话：“喂，今晚吃啥呀？”

抱歉，我的敬爱的女博士，你们继续。我还是决定先去“柴米油盐”一下。各位看官别笑，柴米油盐原来也是一种文化与修行。

我没有说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