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沧
为作此小文,我通过微信求教,惊动了莆田方向的一些人:您记得吗?有一种可用来蒸饭的草编小袋叫什么来着?编小袋的草又叫什么?第一个回应我的是家乡园头的老校长龚玉瑞先生,接着回复的有表弟阿祖和莆田城里的老乡金武。他们一致认为,那种草叫咸草,生长在海边滩涂上,而编成小袋之后家乡话的叫法则有所不同,但八九不离十。这里取方言发音最接近的,就叫它“高置”吧。
味蕾有记忆。本月初在嘉兴一家馆子里品尝“荷叶糯米鸡”,冷不由就想起了“高置蒸饭”来,而且唤醒了一长串往事。
当初我还小,念小学二年级,非常羡慕在城里读书的大哥哥大姐姐。一回,有位大哥哥邀我到城里玩,参观他就读的莆五中(原中山中学)。他跟邻村同学合租共用的街巷小房子隔壁,便是一间“老虎灶”,除了凭预售筹子供应开水,还收费蒸饭呢。
第一回来城里,街头的电灯、路边的邮筒、小女娃扎着红绳的羊角辫、大男孩手里拿着的乒乓拍,还有那大声响着喇叭的汽车……一切都感到新鲜,当然包括“高置蒸饭”。
我饶有兴致地关注着那个红砖柴火灶。鼎上固定搁着一只木桶,里面由多层笼格分隔着。下边的笼格蒸地瓜、芋头什么的,最高一层用以蒸“高置饭”。大哥哥坚持早自修结束才去做蒸饭的事。他把淘好的米仔细地装进“高置”,收紧口绳交给店主。对方冲着他笑笑,好像在说“又是你最后一个”,紧接着给蒸桶加上厚实的木头盖子,并不忘压上一块方石,尽量减少漏气吧。然而,哪怕再严密,也不可能滴气不泄。快到吃饭时间了,放学的大哥哥们饥肠辘辘,大家都围着、等着。那人胸有成竹,听到木桶嘘嘘嘘地“吹哨子”,便吆喝一声“好啦”……但见手举盖起,干脆利索。随后,各人兴高采烈地取出自己蒸的东西。哇哈,这“高置蒸饭”散发出大米和咸草混合的气息,那是一种特别的香味,印象之深胜却嘉兴的“荷叶糯米鸡”。对我而言,这样的饭在当年是很奢侈的。后来才知道,大哥哥在以最高规格接待我。
后来的后来,我跟这位大哥哥感情上走得更近了。他的堂叔看中我的姑姑,我们俩便成了他们之间的信使。若干年之后,大哥哥和我的堂姐相恋,我姑姑又公开扮演了红娘角色,操心并“兴灿”着。拥有十多个姓氏、先人来自天南地北的小小园头村,人际就这么交织着,俨如一部中华民族繁衍史的高微缩影,传统的,可宝贵的。文中这位大哥哥,就是成年从医后为我父亲做过手术、是时主持仙游县人民医院外科的龚淑文,他的次子就是院士龚旗煌。对连结着以上所有亲人的这份情意,彼此长期以来都珍惜着。
倏忽想起,村上好友陈志雄曾经告诉我:“木兰溪园头段溪滩上,迄今仍有少数咸草存活。”这里去溪水出海口还有几十里路,咸草见证了沧海桑田。是呀,人世间亦多有变化,或物是人非,或人是物易。尽管如此,这“高置蒸饭”将永远在我的记忆里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