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丽珠
明晃晃的阳光射进来,灰尘浮动游离,我敢打赌,全班就我一人和灰尘一样。没法聚精会神听课呀。头皮发痒,能清晰地感觉到发丛中“虱母”们活动猖獗,优哉游哉地肆无忌惮地穿梭着,不时和蚊子一样毫不客气地叮上几口,满嘴鲜血,消停几秒继续,贪得无厌恬不知耻。痒。痒。痒。我小小的脑瓜似乎小到无法理喻小到只能容纳这个字,至于老师在讲台前又是工整板书又是滔滔不绝,我基本达到心无旁骛地步。
实在痒到忍无可忍时,我假装低头看课本,手指带着刀的使命大义凛然地奔赴发丛挠痒最深处。尽管无法确认那处的虱母被砍到了没,但是,我清晰地听到了来自课本上那“啪嗒啪嗒”的声音。毫无悬念般,都是一不小心从发丛里坠落的虱母,五六只少不了。可能是头发与课桌之间的高度不足以让它们立刻毙命,翻个跟头,只只继续张牙舞爪,精神饱满。我耳根发烫,实在害臊呀,万一同桌发现了,她一定和别人说,到时我就没朋友了。慌张地翻开前面一页,趁老师板书时,拿起尺子,用力按住,也不敢翻页验明尸身。如是再三,日复一日……
这场景,真实地发生在少年时代的我的身上。
虱母,是我们莆仙一带方言,就是虱子。现在想来,这名字起得通俗又贴切,它繁殖能力绝对强呀,特别是头虱,广袤的头皮,茂密的头发,对于它们而言,就是肥沃的养身之地。只只养得大腹便便、乌黑发亮,和少年时代的我们形成天壤之别。
一下课,冲到厕所,伸开双手,使劲地挠,挠,挠。问世间,虱母为何物,直叫人一筹莫展,肝肠欲断。
一回家,赶紧拿起篦子,仪式感满满地端坐桌前,低下头。不破楼兰终不还,篦子经过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虱母。比起课堂上自行坠落的数目,可谓战果辉煌,用大拇指指甲盖,一只一只地挤压过去,“啪”“啪”,痛快淋漓。我心里乐开了花,少掉一茬是一茬。可是,想多了,没呢,发上结满了白色的虱卵,代代繁衍,生生不息,要不干嘛叫“虱母”。
“你帮我先捉,等下我帮你!”放学后,我姐出的主意。
母亲在老家耕田,父亲带着我们东奔西走于异乡的工地,我们睡在大通铺床上,给虱母的传染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妹妹七八岁,和弟弟一样理平头,也长虱母,轻微,少年的我和姐姐,都是“重灾区”,谁让我俩不肯剪掉齐耳短发呢?但是,总不能也和妹妹一样理平头吧,那还能出门还能上学吗?
平日横行霸道的姐姐乖乖坐着,我孤独站着,居高临下,胜券在握。虱卵们顽强地粘附在发丝上,篦子也束手无策,得靠双手来消灭。毫不费力,只要拨开发丛,就能找到。两只手要互相配合,左手捏住发一端,右手大拇指与食指形成钳势,锁定目标后,从最靠近发根的一只开始用指甲按住往外挤扯,能一网打尽。不过,力道要掌握好,太重了,会如拔萝卜般连根拔起,一拔起,当然会让人龇牙咧嘴,轮我姐使力时带给我的就是这种体验。
许是年少的我手巧,我姐特别享受这一时刻。我翻找虱卵,一嘟噜一串,像糖葫芦般,很自豪地放在纸上。我姐一边惊叹一边用指甲盖挤压,“啪”“啪”,声声悦耳,不用遮掩,大快人心。
工棚外没有树,除了正在建设的楼房,就是堆放一处一处狼藉一片的模板、钢筋之类。耳畔边没有蝉鸣声,只有热浪一阵一阵扑来,心底有风吹过。光阴静止。我不记得给我姐消灭虱卵的次数有多少,持续了多长时间。
“你耍赖,一轮到你,你就假装有事!”两鬓白发清晰可见的我义愤填膺。
白发比我还多的我姐眼神扑闪,哈哈大笑:“有吗?”心虚了的典型表情。
后来,后来的虱母们总算被消灭了,渐渐地淡出我的视野,淡出了我的记忆,只是偶尔提起时,在我与我姐的对话中,又春风吹又生起来,一说起,颇像元稹诗中唐朝宫女,闲坐,闲聊,遗事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