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建华
微信里,有人约“芒种”同题的稿,始惊觉,芒种要来了啊。
芒种要来了呢。于是欣欣然应允。
顺手翻了翻朋友圈。甫一打开,跳入眼帘的,便是朋友J拍的图:大朵的广玉兰恣意地开,小朵的茉莉静静地开,垂帘的吊兰幽幽地开……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都是白色的花,哦,对了,还有数茎白色的栀子花,稠稠地开。我不由得吸了吸鼻子,仿佛隔着手机屏幕,都能让那淡淡的花香沁入心脾。
花开得多好,令我心欢喜。一段时间以来,因父亲离世,我始终心有郁郁,并不关注一切,乃至对时光的流逝也恍若未觉。似乎就是这几幅照片,一下子把我从混沌里唤醒了。
“花木管时令,鸟鸣报农时”,时序的脚步再轻,再慢,那也瞒不过花木哦。它们只是默默地站着,周遭的一丝一毫都逃不过它们的感知。何时该爆芽,何时该蘖枝,何时该蓄蕊,何时该开花,何时该着果,自是清楚着呢。不用开口,一切了然于胸,全都报给世人知悉。
是啊,节气都翻到芒种了,我应该走出来,看看这个有序运转的人间。
沿木兰溪岸走,听见水声哗哗,流得多欢,多自在。偶见白鹭也飞过来,悠闲,从容,在水面映下它优雅的身姿。岸边,绿道的花不多,它们大都已在春天开完,隐退了,现在上场的,是满眼堆叠的绿,簇拥的绿,浓郁的绿。
这是雨后初晴,叶子上挂满了水珠,阳光一照,那绿闪射出七彩之光,甚是眩目。有人在拍这绿,咔嚓咔嚓,一张,又一张,我想,他已经进入了那一抹不可描述的绿之意境。
想起了此时的乡下,布谷鸟早该叫了,“阿公阿婆,割麦插禾,阿公阿婆,割麦插禾”。布谷鸟一叫,整个村子都动了。其实大伙儿早做好准备了,就等着布谷鸟叫,仿佛这鸟叫声就是发令枪。仿佛,这鸟一叫,“芒种”就成了“忙种”。
也真的是“忙种”啊。“春争日,夏争时”,民谚可不是瞎说乱说的。你瞧啊,割麦,掐豆荚,摘蚕茧,哪一样能耽搁?秧田已经灌满了水,就等着栽秧苗了。小时候也学过插秧,在水田里深一脚浅一脚,虽然插得歪歪扭扭,也多多少少从中领略了一丝劳动的艰辛和意义。如今多年没有下地,买来的米,吃着似乎都没有自家种的香。
乡下的田地已经少了很多,种田的也不多。但这不妨碍我记忆里对芒种的喜爱。陆放翁有诗云:“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家家麦饭美,处处菱歌长。”时候到了,四野都是插秧的农夫农妇的身影;村庄里,炊烟袅袅,升腾着烟火气息;新收的麦子煮的饭,该有多香;池塘里,菱角开花了,那荡着小舟的人儿,唱着菱歌,歌声伴着流水,那么甜美……短短的二十个字,像一幅画,铺展在我眼前,令人不由得想要踏入其中,流连一番。这样的场景,少时寻常见,如今生活在城市里,只能偶尔梦中得见了。
我曾写过多首关于“芒种”的诗。有一首写道:“收割,一定要带着疼痛/芒,倾囊而出/像一大片金属,在体内奔涌/我要收起锋芒/怀揣麦田/等一个时机,向着土地宣告/我有种。”是的,我有种,我就要种下,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种下就有希望,种下就有收获。另一首诗里,我写道:“我有盲目的乐观/不时打开窗户/和大地交换季节的讯息/对于身边的万物/我不吝赞美之辞/并乐于接受它们身上的芒。”此时的“芒”已具有喻义,那些初具锋芒之物,亦如五月芒种时的初夏,蒸蒸日上,努力向着盛夏进发。犹如身边的小孩,拔节了,青春期了,叛逆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看着孩子身上那若隐若现的“芒”,你需要去接受,去宽容,去等待,去守护,去赞美。
说得远了。我又想到了《红楼梦》里,曾写到芒种日送花神的习俗。特意去查证了,古来有之。南朝梁代崔灵恩《三礼义宗》里记述:“芒种节举行祭饯花神之会。”曹雪芹先生笔下大观园里芒种日送花神的场景,可谓热闹非凡:彩轿花伞,绣带飘飘,彩线袅袅,满目缤纷,女人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莺惭燕妒,一时也道不尽。
之所以提到这个古习俗,其实我是想说,古人尚且知道,整个春里,受着花神的惠赐,人间百花盛开,花团锦簇,而今芒种到,花事渐消,该让花神歇歇了,世人该隆重为花神饯行。这其实无外乎是一种感恩,感恩于自然的赐予。现在这习俗似乎并没有流传下来,但如果人们懂得敬重自然,厚待自然,这“芒种”之名才显得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