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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发布日期:2020-11-10】 【来源:本站】 【阅读:次】

李峻

 

我们很多的童年记忆,都和夏日有关;我们很多的少年往事,都发生在夏日里。

那么漫长的时光,那么燥热的日子,那么旺盛的精力,注定了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季节。

十八岁以前,我是在莆田市一个叫做涵江的小镇里度过的。

因为父母亲都在外地工作,我一出生就在外公外婆家长大。成年之前的记忆,绝大部分都给了这个依水傍海的小镇。

那时候莆田还不叫市,是一个县。涵江是她北边的一个水乡小镇,风景不亚于现在炒得火热的周庄或者乌镇。

小镇内水系四通八达,内河与内海和谐共处。每当涨潮时,海水甚至会漫入小镇,临海的大街小巷都是齐踝深的海水,行人只能挽起裤脚,涉水而过。这种情况,对于大人来说,也许只是早已习以为常的无奈;但对于我们小孩来说,却无异于增加了一座水上乐园。我们在漫浸着海水的大街小巷里追逐打闹,乐此不疲。

外婆家门口就是一片内海。海水退去后,滩涂与海草就露了出来。夏天的傍晚,我们会沿着防护堤旁的石块,小心翼翼地爬下去,慢慢翻开石头,底下就会现出一只只四处乱窜、拇指大小的红脚蟹。用手指轻轻地摁住它的后背,它就动不了了,只有两只小红钳在胡乱舞动。这时,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夹住它的后腰,就可以抓起来放到瓶子里了。不一会儿,瓶子里就装满了张牙舞爪的红脚蟹。大人们有时会把抓到的红脚蟹用盐巴腌了,当作喝稀饭时的下菜。我们小孩子可不管这些,只是把它们当作难得的玩具。拿一个盆子,各挑两只红脚蟹放进去,用牙签挑逗它们以大钳角斗。每个角斗场上,都围满了一个个小脑袋,加油声、喝彩声不断。不多一会,胜负已定,赢家趾高气昂,输家垂头丧气。

靠墙的两根电线杆,成了夏夜里放电影时悬挂幕布的天然支柱。那时娱乐节目少,看电影成了男女老少的最爱。我们早早地吃过晚饭,拿出家里的小板凳、小马扎在空地上占座位。电影还没放映前,空地上的小孩子们已经闹成了一片:女孩子们扎在一堆跳皮筋、踢毽子;男孩子们则上窜下跳,发泄着体内不竭的动力,享受着最简单的快乐。等到一束亮光射向幕布时,我们才匆匆忙忙地跑向各自的座位,喘着气、冒着汗开始看电影。

夏天里最不爽的事是每天午后被外公赶去睡午觉。那时精力旺盛,中午的大好时光被硬逼着躺在凉席上,简直是在浪费生命!辗转反侧睡不着,却又不敢爬起来。因为外公有言在先:没睡着下午不准出去玩,晚上别去看电视。这两条禁令威力巨大,只好无比痛苦地躺在席上,百无聊赖。有时会迷糊过去,一会儿却又猛一激灵坐起来,一脸茫然,半侧脸蛋和身上都烙上了席子的印记;有时实在睡不着,就趁旁边的外公打着呼噜睡得正香时,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悄悄地摸到门口,扑哧一声冲了出去——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小伙伴已经等得好着急!

夏日的午后是我们的黄金时光。我们结伴游玩,互相打闹,足迹遍及小镇的每一个角落,玩法也不断翻新:脱光衣裤,赤身跳入小河里游泳;偷偷牵出大人的自行车,跑到学校的操场上练车技;捡两截破砖头,架一块小木板,开始打起乒乓球;拿一根竹枝,一端沾点树脂,爬上柳树粘知了……如果哪个小伙伴刚好口袋里装有几分钱,那简直就是一个富翁!我们勾着肩搭着背,雄纠纠、气昂昂地去小人书摊租书看。两分钱租一本小人书,够我们翻来覆地看一个下午。如果出来后还能剩两分钱,就可以到拐角的冰棒摊上买一根冰棍,你舔一口,我吸一嘴,甜滋滋、透心凉,真真是世上最美味的零嘴!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暗,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这时我们才想起,该是回家的时候了。来不及道别,我们就带着一身汗水,四散奔开,各回各家。快到家的时候,我远远地就会看见路灯下外婆的身影。我飞奔过去,外婆慈爱地拍拍我的头,嗔怪道又玩到这么晚。然后,牵住我的手,边往家走边说:快点回家吃饭,晚上还要看《霍元甲》呢。路灯下,祖孙两人的身影被灯光越拉越长。

电视剧《霍元甲》上映的时候,每天晚上几乎都是万人空巷。那时拥有电视机的人家不多,就算有,也大都是十二吋黑白的。但那时的人们是慷慨的,他们会敞开家门,迎来左邻右舍;或者干脆把电视搬到门外,让过往的人们一起观看。每晚八点钟,当粤语版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睁开眼吧,小心看吧……”的旋律响起时,即使是最淘气贪玩的小伙伴也会乖乖地坐到电视前,随着小小屏幕里的剧情变换,一起欢呼,一起悲愤。当短短的两集播放完毕后,多少人意犹未尽,盼着明晚早点到来。而第二天小伙伴们的日常切磋中,肯定又多了昨晚刚从电视中学到的武打招数。

如果说夏日里有什么最冠冕堂皇、大言不惭的假话,那肯定是属于放假前人手一册的《快乐暑假》了,这简直就是我们快乐暑假的最大敌人啊!不过我们一点都不着急,想起来就写两笔,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暑假还那么长,明天还有那么多。总要拖到临近开学的前一两天,大家才会消停下来,待在家里狠补作业。《快乐暑假》带给我们的没有一丝的快乐,有的只是赶写作业时酸痛的指头和不能出去玩耍时的无比焦虑。

再长大后,有点心事了,有时也不喜欢跟着伙伴们出去折腾,却总爱躺在小床上,望着窗外的白云,想着心上的她。阳光灿烂,树影斑斓,少年的心事在这个夏天悄悄发芽,却又只能深藏心中,不敢言说。胆大的小伙伴会偷偷地约上心仪的女孩,到河边走走,去小巷逛逛,即使不言语,即使不牵手,只要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去哪里都开心,相视之中也自有一种甜蜜在心头。

随着一张没有对焦好的毕业照的定格,我们的少年时光也在一个夏日里结束了。大家各奔西东,天各一方。从此,再也没有了午后的蝉鸣和河边的嬉闹;再也没有了洗澡后浑身擦满爽身粉的味道和月夜下外婆轻轻摇动的蒲扇;再也没有了最初的心动和梦中的黄裙子,甚至就连我们最牵挂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不见了。故乡,已再不是我们印象里的模样;它只存在于我们火辣辣的夏日记忆中,随着时光的流逝,却愈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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