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安

少年妈祖得铜符、修玄微妙法，已经具超世界的能力。可这种能力藏匿在一个孩子身上，起初并不为人所接受。妈祖小时沉默寡言，几年时间家人以为她不会说话。传说中，父亲起初嫌她不言，以为不祥，欲把她抛弃掉，被老道士玄通示警，才抱回家抚养。一个人不说话，她是安静的、内敛的、隐忍的，她看这个世界，可能跟常人大异。她感受这个世界，可能与常见大异。她外表看上去稚嫩，但内心冰雪聪明，一片通透。她的心像一张宣纸，是空白的，无染的，也是超脱的。她的头脑尚未被概念束缚，对于世界充满了鲜活的印象。她是直觉的、闪念的、灵异的。一件事情人家还在考虑中，她的头脑已经有了答案。她不说话，也许与这个家庭的特殊处境有关。她不说话，也许是太早感受到人世的悲凉；她不说话，也许是一种自我保护；她不说话，也许是心怀大爱和大愿！

林家有女初长成，有一天，她早早来到海边，对即将出海的渔民说：“你们今天最好不要出海，午时三刻，天将骤变，风云际会，必履风险！”可渔民们哪里能听进一个女孩子的话。那是夏日的一个早晨，风和日丽，海平如绸，正是捕鱼好时节。张老船公正肩挑渔网下船，他停下脚步说：“你是谁家的女孩子？怎么乱说话？我们出海人求的是平安，图的是吉利，请你给句好口彩吧！”默儿知道他误会了好心，她急得不行，她看着张老船公说：“不是我不说好话，而是午后真有大风浪呀，今天不宜出海！”

张老船公看了看天，问他儿子：“她说今天不宜出海，你看出不出？”他儿子是个壮年汉子，满脸胡须，他走到默儿面前说：“你怎么知道午后大风？你是神仙吗？”默儿挺了一下身子，“我不是神仙，可我知道下午有大风，不信你们到时候等着瞧吧！”壮汉大声喝道：“不是神仙给我走开，我们要下海！”默儿走到那个老船公跟前，“你如果想知道我是谁，请在吃午饭前起网回船！”老船公看都不看一眼，绕开默儿走人，默儿跟上去，又把他拦住，眼中蓄着泪水：“老阿伯，求你了，听我话呀！”

那天中午，台风突然来临。下午，张老伯父子到处找默儿。

他们全身湿漉漉的，身上的衣服也破了。他们死里逃生，一上岸就寻找默儿。原来，近午时分，海面上突然静下来，那静带着一种暗蓝的色泽，老船公正在吸旱烟，他突然站起来，叫儿子起网回船。他们放了三张网，当起到第二张网时，海面上一片浑沌，目力只及百米之外。老船公的眼前突然现出了默儿的脸庞，那脸极其真诚，眼里闪着泪花。老船公和壮汉顾不得收第三张网，就扬帆起船返航。可还是迟了点，风浪如影随形，船儿如一片树叶在海中飘零。老船公在惊涛骇浪之中，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默儿的身影，他叫壮汉稳住船舵，自己跪在船头上呼叫：“小神女保佑！小神女保佑呀！”他们的船像离弦之箭向前射去，不知过了多久，像做了一场恶梦，总算把船开到港湾里。

他们一下船，就到处找默儿。

可哪里有默儿影子呢。那时候，默儿正在家里跟母亲学织布。默儿已经十五岁了，母亲想把织布的活教给她。默儿坐在织机上，脚踩踏板，一手扶机框，一手执梭子，一左一右来回穿梭织布。三个姐姐站在旁边看默儿织布，她们嘻嘻哈哈、指指点点，看默儿学织布。这时候，外面下起大雨，默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雨来了，风就歇了，多好呀！”母亲说：“学织布要专心，不要风呀雨呀的！”默儿诺诺称是。姐姐们笑说：“妹妹的心可以多用，她看上去在织布，说不定心儿走天上去了！”一家人正在说话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大哥洪毅的声音：“默儿，有人找你。”话音刚落，门口站着老船公和壮汉。他们愣愣地看着坐在织布机上的默儿：“早上在海边真的是你呀！”

默儿停下手中的活，她站起来走到门口。“平安回来就好，全身都淋湿了，快进来吧！”默儿叫五姐煮姜汤，她端给老船公和壮汉喝，老船公的手颤抖，竟然跪了下来，“你救了我们父子，我们该怎么报答？”

默儿说：“千万别这样说，是你们自己救了自己呀！”

夏天，泉州商人大宝满载一船货物，准备运往海外去卖，船就停靠在贤良港内。那一天，湄洲岛上阳光普照，海面风平浪静。大宝见天气这么好，心里十分高兴，吩咐船工起锚，扬帆出港。忽然，岸上传来一阵呼喊：“等一等，——不要起锚——”大宝和船工们往岸上看去，只见一个青年女子边喊边朝他们跑来。转眼间，那女子气喘吁吁地来到他们面前。看她年纪刚二十出头，容颜俊美，一身渔女打扮，头上“帆形髻”引人注目。她喘着气对大宝说：“师傅，今晚有大风浪，出海危险啊！”

大宝和船工们听了哈哈大笑。大宝认为：这么好的天气，哪来的大风？他不愿答理，又吩咐船工起锚。

这可急坏了那女子。只见她把脚一跺，将手向前一指，喝一声：“住！”说来奇怪，船工们刚把船锚向上拉起一点，那船锚又忽地往海里沉下去，任由船工们怎么拉，就是拉不动。大宝见了十分恼怒，正要发火，只见那女子向前跨了一步，对大宝说：“师傅，你不要看天上日头亮，海上平静，不少人都是吃这个亏的。你看，那日头虽亮，但戴着罩子。再看那云，像草皮一样。‘日头罩，雨就到；草皮云，风来报’，大风雨很快就要到了。你们千万不能出海啊！”

大宝抬头仔细看，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船工中有人小声嘀咕说：“一个女人家懂得甚么天象，万一没有风雨，误了船期那损失可大啦。”大宝听了，下令启航。

那女子见劝说无用，便快步走进船舱。她笑着对大家说：“既然师傅们不信，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在你们启航之前，让我借你们船上的酒，敬大家一杯，以表心意如何？”这话正中了航海人下怀，大家哈哈大笑叫好。况且，如果她这送行酒不喝，锚便起不了。大宝吩咐船工搬出酒坛，打开香喷喷的酒。那女子给每人倒满酒后，端起酒碗，对大家说：“小女子借主人的酒敬大家，祝你们航行顺利，一路平安，生意发达，满载而归！”说完，她先把酒喝了，船工们也纷纷把碗里的酒干了。谁知酒刚下肚，七歪八歪都睡着了。

当大宝和船工们被大风雨惊醒时，港外海面已是波浪滔天。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十分惊讶。要不是那女子敬酒解救，怕要船翻人亡了！

那女子是谁呢？第三天早上，雨过天晴。大宝向渔民打听女子的来历。渔民告诉他：那女子名叫默娘。熟悉水性，善察天象，常驾渔船渡海，救助遇难的渔民，远近百姓都称她“默娘”。大宝听了，心里十分崇敬，准备亲自登门拜谢。渔民又告诉他：她行踪不定，你现在找不着她。大宝只好吩咐船工起锚……

林默的事迹在湄洲岛上传开了。然而，在大家都赞叹的时候，有一个人不高兴，他就是玄通法师。玄通法师找到他的徒弟，背着手说：“听说你最近常做好事，大伙都夸你呢！”林默以为师父要表扬她，笑说：“我只敬一杯酒，他们都倒啦！”玄通法师突然大声一喝：“默儿！”林默一震，赶快答道：“在！”

“在甚么？”

“在此处。”林默右手按胸颔首致礼。

哪想师父又喝一声：“此为是非处，你懂吗？”

林默赶紧跪下来，她朝着玄通法师扬脸说：“请师父教导！徒儿不懂。”

原来，在修行中，执着神通也是一种法执。释迦牟尼佛十大比丘弟子中，目犍连神通第一。他为人比较激进，最反对妥协忍让。是黑就是黑，是白就是白。佛陀常呵斥他自恃神通，喜欢表现。然他对佛法绝对忠诚，对佛陀更是无上尊敬。他曾用神通去救即将灭亡的释迦族的族人，但神通敌不过果业。他曾用神通救母救弟，留下大孝大慈的爱心。他曾用神通识破一个爱他的美女，让这个以色相引诱的莲华色女心生愧疚。但就是这个神通第一的目犍连，最后成了攻击目标，被外道用石头砸死。玄通法师深怕林默成为另一个目犍连。他对林默说：“我们修行人以清静为本，不要过多介入世间，否则你要为他们担因果！”

“师父，可我不能见死不救呀！”

“你太用心救人，不但会折失功夫，而且还……会折寿！”

“师父，该救的人不救，我做不到呀！”林默流泪了。

玄通看着跪在地上的林默，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顿时心生悲悯，他挥了挥手，叫林默站起来。“你知道，为师这是为你好。你老想救人，无心修炼；你救多了人，名声恶累呀！”

玄通法师与林默解说修行道上的艰险。他举达摩祖师为例，曾遭人四次下毒，第五次终被毒死；又举六祖慧能为例，他得法之后，被恶人寻逐，避难于四会猎人队中，凡经一十五载，可谓受尽辛苦，命如悬丝。一十五年后，才敢出来弘法。弘法之时，还被人派杀手砍杀！他要林默不可自持本领，招摇神迹，引火烧身，后悔晚矣。

林默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对师父说：“那我以后救人，不要让人知道，可以吗？”她看师父有点转心，又说：“师父你知道，我救的可都是好人呐！”

“修行无分别，好人要救，坏人也要救！”

“是的，徒儿知道了！”

玄通法师叹了一口气，看着林默轻轻地摇了摇头。

▲《姑妈救海图》  陈爱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