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本家小弟小我21岁,几乎没有跟我一起生活过。俺家老爷子当年计划生育是做得真好,除了小弟,中间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大弟。因为小弟小,我们都让着他。这厮比我们几位都聪明过人,但不知是哪一辈祖宗的基因,生来就长着一副强迫症。小时候睡觉前,要把鞋尖码齐了才上床,都躺到床上了,还要弯腰伸手再把鞋尖码一遍。据他说有一次走路,都已经迈出脚走出几步了,发现自己第一步迈的是右脚,就又退回来重新按照他的习惯迈左脚。
他玩股票,几近走火入魔。他告诉我,我小舅子的儿子不能喊我“姑爹”,那是“股跌”,要叫“姑丈”,才是“股涨”。他不让我妹喊我叫“哥”,说那是“割肉”,要喊“兄长”,凶涨,暴涨!他还不让他女儿去动物园看熊猫,说那会遇到“熊市”,要看就去看牛,牛市。他女儿一直嘟哝:“牛有啥好看的?牛有啥好看的?”这个基因非常完美地遗传到他女儿身上,某一日,他们说要给女儿做顿蛋炒饭,结果一忙就给忘了,弄得女儿唠叨、惦记着到第二天:“昨天我就没有吃蛋炒饭,昨天我就没有吃蛋炒饭。”
前天晚上,收到烟台的朋友寄来的一箱秋桃。两个弟弟正好在我家,我问他们要吃桃子么?小弟弟一听,两眼顿时一瞪:桃子!那是要“逃”的信号?昨晚我大弟弟告诉我,小弟说“今天开盘一冲我就逃了”,还说“昨晚哥哥不是要我逃?”我想,这时他怎么就没用“兄长”这个称呼,还叫“哥哥”呢,就不怕被“割”?大弟还告诉我,某日他们哥俩去一家饭馆吃晚饭,大弟弟点了道“炒笋”,小弟弟坚决不让点,说:“炒股炒股,炒了还‘损’,这还能吃么?不吃!坚决不吃!”
对于此,我没有什么无语,倒是觉得强迫症的人大概都是这样,司空见惯,到你看习惯了也就无所谓。台湾大学有位哲学教授曾经说过,在心理学家面前,每个人都是有心理问题的。如果你去咨询一位心理医生,他让你下午三点到他那里。如果你两点半就到,他就说你有恐惧性心理,害怕迟到;如果你三点半才到,他会说你是抗拒性人格,拒绝遵守时间;如果你三点准时到,他就说你有强迫症。这个例子,让我想起刘震云在《一句顶一万句》中写道:“这世上的所有事都经不起推敲,一推敲,哪一件都藏着委屈。”
其实我不觉得强迫症的人有什么不好,他们的认真的确是能让事情做得圆满。有时候我会把拍到的照片发给小弟弟修图,他认真到忙乎了两三个小时才能修好一张照片。这跟时下的一些做派有很大的不同。现在的女生所谓“出去玩”,就是洗完头,换上漂亮衣服,找个地方自拍几十张,然后修图半小时发个朋友圈。这是快闪,而不是艺术。快节奏的社会,心理难免会有些浮躁,就连阅读都碎片化了,还会有什么真正的感情色彩融入生活或艺术其中。记得当年那些让观众在兹念兹的爱情戏,能够将观众情感带动并投射其中,就因为它是认真的。从前,让人过目不忘的爱情戏太多了:比如20年前的《大明宫词》,周迅扮演太平公主迷路的那场戏,当她胡乱揭下路人的面具,突然看到薛绍俊朗的脸,那双眸突然呈现出的甜蜜感,让人久久难忘;比如15年前的《幸福像花儿一样》,孙俪饰演的杜娟和邓超饰演的白杨互抽耳光后,白杨含泪大喊:“我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爱你?”也让人刻骨铭心。所以,真正的爱情既需要认真,又需要有那种行云流水的情性,记得有句话:山野万里,你是我藏在微风里的喜欢——这种喜欢就显得十分高雅。
在日常生活中,有些事情是需要一点“强迫症”的,否则就会让人揪心不已。比如男人说“我五分钟就回来”,与女人说“我五分钟就下楼”,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没意思。因为都是对时间的不尊重。然而,过度的强迫症也是会滋生焦虑的,这种焦虑的传染性还特别强。就像一个剧场,当前排观众站起来的时候,后排观众也不得不这样做——这说的是父母对孩子教育问题上的从众心理。所以有人说,这个世界上很难找到一个不焦虑的父母。我遇到一位爷爷辈说他每周带着孙子去学钢琴,一节课300元,每一次去都要先哭半小时,一下就去了150元。老人家为此感到心痛。
强迫症的是与非,其实都是因人而异,因事而异。人的性格的养成需要时间,也需要磨练。有位男博士一次在导师家里吃饭,师母问她:“谈女朋友了么?”他笑笑:“学业为重,等拿到博士学位了再谈。”师母叹了口气:“在动物园里打猎都打不到,出了园子你还能打得着?”我不知道这位师母的“焦虑”该属于哪一类?而那位男博士的漫不经心究竟与所谓的“强迫症”有什么区别?
无论是否具有“强迫症”,有些人倒是希望在电影里过日子,下一个镜头就是一行字幕:多年以后……
是的,多年以后,我们该会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