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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平海卫
【发布日期:2021-01-27】 【来源:本站】 【阅读:次】

□李峻

 


平海卫城城隍庙


 

 

平海天后宫前的师泉井


 

莆仙地区的白额春联


 

 

正月初九平海城隍爷巡游


 

戚家军抗倭

 

 

平海,静卧在平海湾畔的海边小村。笔者曾逛过熙熙攘攘的渔市,也曾走进烟雾缭绕的城隍庙;曾在洁净如洗的沙滩上徜徉漫步,也曾在月光铺地的小屋中枕海听涛。在笔者印象里,她一直是个宁静安详的渔村。可谁知道:这里曾经上演过一场延续数百年的抗倭风云?

自明朝洪武、永乐年间开始,就有小股倭寇窜犯辽东、山东沿海;其后情况愈加严重,倭寇的魔爪逐渐南侵到沿海最为繁荣富庶的江浙以及福建一带。倭寇所到之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东南百姓深受荼毒。倭寇之患,遍及沿海六省,延袤数千里,历时数十年。蹂躏摧残,国人为之死伤无数。

为防倭患,明朝开始在东南沿海设立卫所。据清朝谷应泰所著《明史纪事本末·卷五十五》载:“(太祖洪武)二十年二月,置两浙防倭卫、所。夏四月戊子,命江夏侯周德兴往福建福、兴、漳、泉四郡视要害,筑海上十六城,籍民为兵,以防倭寇。增置巡检司四十有五,分隶诸卫。”

其中的“兴”指兴化府,即现在的莆田。周德兴在莆田境内设立了平海卫指挥司、莆禧千户所,并有迎仙巡检司、冲沁巡检司、嵌头巡检司、青山巡检司、吉了巡检司、小屿巡检司和南日水寨等防卫机构,莆田前哨的战略地位由此可见一斑。明代军队实行卫所制。卫是基本的军事编制,大抵以五千六百人为一卫,长官为指挥使;下辖五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为一千一百二十人,长官称千户。从此,五千余名从四面八方征募而来的士兵,来到平海这块海风凛冽、遍地盐卤的贫瘠土地,筑城屯粮,保家卫国。他们不但镇守着这片海域的安宁,护卫着往来的商船,还形成了平海历史上最大的一次人口迁徙,构筑起平海数百年来的人文风华和市井百态。

洪武二十年(1387),周德兴指派部下吕谦负责修筑平海卫城和莆禧所等,平海军民戮力齐心,共同修筑起平海卫城这一重要国防工程。卫城位于埭头半岛东南角,背倚朝阳山,面向平海湾,三面临海,易守难攻,周长2689米,广4.67米,高8米。开设4个城门,分别为东门、西门、大南门、小南门,“各建楼其上”,“城北地势峻,故不置门”,“筑台以瞭海洋”。卫城全部用石块砌成,坚固高大。它与莆禧千户所城、南日水寨形成犄角之势,成为闽中门户;并与福宁卫、永宁卫、镇海卫等遥相呼应,连成一线,防备倭寇,巩固海防。

伴随着卫所士兵的进驻,或随军而来,或就地联姻,产生了为数众多的家属队伍。他们开始融入莆田的当地生活,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故乡。为了解决军队子女的教育问题,明正统八年(1443),由卫指挥使王茂倡办,平海卫学经朝廷批准设立。三十年后,因原有府州县学数量供不应求,应当地士人的请求,卫学亦开始招收民户生员。在福建沿海设立的三所卫学之中,平海卫学历史最为悠久,其培养的生员也最引人注目:有明一代,这里走出了64位举人、13位进士,平海卫学成为古兴化重教兴文、学风鼎盛历史中不可忽略的一个部分。为平海人黄杭高中进士而建的“进士坊”,至今仍高高耸立在平海卫城西门内、城隍庙东侧,无言地展示着这个“东南僻壤”的兴学骄傲。

嘉靖年间,平海卫陷于倭寇之手,卫学随之被夷为平地。万历二年(1574),兴化知府吕一静等重建卫学。由礼部尚书陈经邦等撰“万世师表”等题词,卫学重兴。清顺治年间,沿海截界,卫城遭废,卫学移建。光绪年末,卫学废止。现在,位于平海卫学遗址上的是平海小学。当年格局完整的殿堂今已无存,仅有小学大门的“万世师表”石刻,以及未署名的“卫学儒林”“海滨邹鲁”石刻和“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至此下马”等石碑,被精心镶嵌在小学的铁门两侧。今天,这里每日依然书声朗朗,军户的后人与土生土长的莆田人同窗共学,“文献名邦”的重教习气薪火传承、历久不衰。

在兴建平海卫城的过程中,周德兴命人拆除了黄石东甲遮浪唐建镇海堤的石材作为建筑原料,致使黄石沿海数十村庄此后饱受潮袭水淹之苦,给莆田南洋平原带来重大隐患,酿成巨大灾难。这也是周德兴在平海与黄石两地获得截然相反评价的缘由:对于生活在平海卫的百姓而言,周德兴既是家园的创建者,又是永远的守护神。人们将之尊为平海城隍庙的主祀,每年正月初九,毕恭毕敬地向他上供,抬他出游;而在黄石村民的口中,更多强调的却是祖先因之遭受的巨大苦难。历史的阴差阳错每每令后人掩卷太息,唏嘘不已。

平海卫城建成之后,作为当时福建陆海兼防较为完整的海防体系中重要的一环,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在防御倭寇的侵犯上发挥着重要作用。当时倭寇侵犯通常都是从海上乘船结伙而来,有了城池和水寨,加上重兵把守,整个防御体系互为犄角,水陆相互支援。由是倭寇侵犯活动虽然猖獗,但难以染指福建、兴化。一旦来犯,当地守军就凭借坚固的防御工事给予坚决打击。是故明前期,福建、兴化平安无事,莆田人也借来了近两百年难得的和平时光。至明后期,由于政治腐败,兵额不足,军纪松弛,官兵日益缺乏战斗力,南日水寨移至吉了,倭寇乘虚而入。

据《莆田县志》记载,嘉靖四十一年(1562)冬天,倭寇分两路大举进攻福建沿海。其中一路从广东南澳(今广东省汕头市南澳县)登陆,一路进犯龙岩、松溪、大田、古田、莆田等地。农历十一月二十九,正当莆田人民沉浸在准备过春节的欢乐气氛中时,一队倭寇突临城下。由于明朝守军兵力薄弱,也没有做好充分的防备,倭寇很快就攻陷了兴化府(即今莆田城)。

倭寇在兴化府里见人就杀,入门就抢。莆田军民被杀三万余人,伤者无数。一时间,兴化府变成了“人间地狱”,尸横遍野,哀鸿一片。为了躲避兵燹,莆田人民根本无心过节,纷纷逃离家园,到山里躲藏。

倭寇在兴化府里肆虐了两个月。城里的人都跑光了,只剩下一座空城;再加上遍地尸体,恶臭难闻,倭寇只好退出兴化府,转而占据平海卫为巢,大肆掳掠和屠杀百姓。坚守了一百七十五年的平海卫城,终被穷凶极恶的倭寇占领。

作为首个彻底沦陷的府城,兴化的失守令朝廷大为震怒。为了消灭盘踞在平海卫的倭寇,明廷任命谭纶为福建巡抚,指挥福建总兵俞大猷、浙江副总兵戚继光、广东总兵刘显三路大军会战平海卫。谭纶针对平海卫三面环海,易守难攻的特点,决定采用水陆联合,中间突破,左右夹击的战法,由戚继光担任中军,刘显为左军,由陆路进攻;俞大猷为右军,率水师从海上进攻,断敌逃路。三路大军互相配合,戚继光首先从中间突破,刘、俞水陆夹攻,吹响了进攻倭巢的总攻号。平海民众也踊跃助战,供水送粮。整个战役持续一天半,共斩敌2400余人,生俘1000余缴获船只50多艘、武器无数,解救被掳百姓3000余人,我军仅阵亡16人,一举扫平平海卫倭巢,并乘胜收复了兴化府。此役的完胜,极大地鼓舞了莆田人民抗击倭寇的坚强斗志。隆庆四年(1570),平海卫城得以重修。

被迫逃离的老百姓听到戚继光大军收复兴化府的消息后,纷纷回到了家乡。这时候,已经是二月初二了。他们忍住心中巨大的悲痛,一边掩埋亲友的尸体,料理后事;一边收拾破碎的房屋,重建家园。亡者已逝,生活还得继续。他们约定,在二月初四这天,重新过一次大年。一方面,有化悲痛为力量的含义;另一方面,又有迎接、慰劳戚家军的意思。

倭寇留下的罪孽和仇恨,从此深深地印刻在莆田人的过年习俗之中:当地百姓形成在每年的农历十二月三十辞旧,在二月初四迎新过大年的风俗习惯。十二月三十被称为做小岁,二月初四被称为做大岁。不过,这样一来,春节就会拖得很长,足有一个多月;同时,二月里气温复苏,农事繁忙。如果在二月过春节,会与农事发生冲突。                                                                               大家又将二月初四做大岁,提前至正月初四。

戚继光大军收复失地的日子不一,使得莆田各地过春节的日期也各不相同。莆田是正月初四,莆田下属的仙游县则是大年初五。

在中国其他许多地方,嫁出去的女儿,会在正月初二这天带着夫婿、儿女回娘家拜年。莆田老百姓为了怀念被倭寇残害的亲友,却将正月初二定为“探亡日”。每到这一天,大家都要呆在家中,不串门拜年或走亲访友,以免把霉头带给别人,这也是莆田过年与众不同的地方。

另外一个独特的过年习俗也反映了莆田人民挥之不去的悲伤:众所周知,春联的颜色为大红,象征着红红火火,是家家必须要遵守的,否则就有不吉利的嫌疑。但在莆田、仙游等地,人们会在红色的春联纸上,留着一段约10厘米的白色纸头,以痛悼残死于倭寇屠刀之下的亲人。这种春联,又被称作“白额春联”,沿用至今。

朝代更迭后,明朝遗将施琅降清。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身为福建水师提督的施琅兵驻平海卫,在平海湾畔训练来自各水师衙门的水兵。朝阳山下的“师泉井”正是当年大军的用水之地。翌年,施琅率领三万水师,移兵东山,开启了一生中最为荣耀的征程。从东山岛铜山出发的施琅水师,经过数月激战,全歼郑经主力水师,最终收复台湾。

自明代以降,平海卫城一直是祖国东南的海防要地,独具重要的军事战略地位,平海成为我国牢固的海防链条中的重要一环。上世纪60年代,平海卫城拆毁,至今仅存遗址。从此,这座承载着无数铁血与荣辱的古城逐渐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之中,只有零星散露于朝阳山上的残垣断壁、矮墙缺石,似乎还在提醒着后人这里曾经的苦难和辉煌。

六百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烽火硝烟早已散去,当年的坚城利炮再无觅处,只有从五湖四海迁徙而来的五千余名将士的后人,依然生活在这座凭海临风的村落里。他们早已淡忘了祖上的来处和名字,却都习惯了这里的潮涨潮落、鸡鸣狗吠。他们用百多个不同的姓氏,顽强地维系着与祖先的血脉相联。他们在属于自己的共同节日里,会齐聚家乡,用与众不同的城隍信仰,纪念他们镇海戍边、保家卫国的热血先人,也祈求这块海风劲吹的土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遥望平海卫,遥望城隍庙,就是铭记一段威镇海天的传奇历史,铭记一种兴学重教的悠远传统,更是铭记一则家国兴衰的曲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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