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从小牙齿就没长好,歪瓜裂枣般矗立在那里,像一群打了败仗的散兵游勇。
小时候换牙,奶奶用手一拽,就给拽了下来。如果拔的是上牙,她会让我立正在天井下面,把牙齿往天井上扔;如果拔的是下牙,我就得站在台阶上,把牙齿往屋场上扔。奶奶说,两脚并拢得越正,长出来的新牙就会越整齐。结果,新长出来的牙齿偏不听话,半途作祟,弄得我这辈子压根就没长出什么好牙,更不用说整齐划一了。
在厦门大学读到快毕业了,突然牙疼发作,咧着嘴去厦大医院看医生。牙科医生撬开嘴一看,说是蛀牙,得把蛀的部分“车”掉再补。我一看那“车床”,吓得两脚直哆嗦,浑身发冷。医生说不会疼的,一天“车”掉一点。于是从周一到周四,每天上午上完两节课,课间操期间我就往医院跑。到了周四,我问医生还要再“车”吗?他说还要一次。周五上午头两节是公共课,就逃课再奔赴牙科“刑场”。结果那医生一句话,差点让我举起拳头就要往他脸上砸去。他说,哎哟,昨日“车”得太大,现在补不了了,只能拔掉。我恨不得拿起钳子就往他嘴里戳进去,直接把他那一嘴好牙给敲掉。
不拔了,坚决不拔!悻悻然从医院回到宿舍,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个如同陷阱一般窟窿的大牙,心生十万吨懊恼。竟然有如此庸医!投诉无门,只好忍气吞声,屏息凝神,抓起一本闲书就看。刚好读到这么一节——
一次,苏东坡和朋友相约游玩,哪知行至半道,天降暴雨,朋友们都四处躲雨,狼狈不堪。只有东坡悠哉游哉,一边走路一边吟诗:“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是呀,拄着竹杖穿着草鞋,谁怕啊?回头看看走过的路,被“车”过的牙齿,虽然风雨萧瑟,千疮百孔,但只要走过去了,就无所谓雨天还是晴天。牙齿“车”坏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牙齿之痛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大牙“空巢”了几年,在妻子的三番五次战前动员之下,才决定冒着“生命危险”去省城一家工厂医院里拔掉。那是鄙人平生第一次注射麻药,牙根太深,麻药最终还是起不了彻底的作用。当医生用钳子、锤子、起子“三子”进军,连拉带拽活生生把那颗屡屡重创的大牙给揪起来时,我差不多快虚脱了。看着我一脸煞白,医生也吓坏了。那真叫:牙疼不是病,“拔”起来要老命。呜呼!
牙齿一坏,就会“老掉牙”,蛀掉一颗,拔掉一颗。我却始终不肯补牙,反正“空巢”在里面,不漏风,稍稍影响一点咀嚼,也不碍事。就这样捱过了几十年。但是这些年下排前牙开始“变态”了,本来就歪瓜裂枣,也不好生待着,一直动荡不安。前年在北京,一位朋友来酒店看我,我们俩一人一根香蕉。刚咬了一口,只听得“咯”的一下,我意识到口腔“地震”了,赶紧捂着嘴往洗手间奔去,吐出来一看,居然带出来一颗前牙,口腔立马“见红”。朋友看我在洗手间待了那么久,问我有事么?我用清水不断地漱口,说:没事没事,嘴巴里有个小玩意儿不小心溜出来散了会步。朋友大惊,想拉我去医院,我咧了咧嘴:算了,它不肯待在里面,就让它去吧。
就这样下去,下排前牙缺了好几个,说话漏风,咀嚼严重受阻。数月前,我妹妹还是拉我去一家齿科,请了一位主任医师给看了。医生说得把另外两颗差不多断气的也拔掉,再弄个牙套,我立马问:“疼不?”他说:“不疼。”于是抱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信念去做了。第一次牙套戴上去时,医生说牙床肌肉还没完全收缩,先稍微局部粘住,并交代不能吃太黏的东西。于是第二天就飞去重庆开会,晚餐时有道黄米糕,夹了一块就送进嘴里,没承想竟然把牙套给带出来了。想想都后怕,要是一不小心整个吞进肚里,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回来后找到医生,说,还是给我永久粘住吧,免得我一吃饭就提心吊胆。两个月过去了,基本是“西线无战事”。幸甚幸甚!
牙齿这玩意儿真是惹不得。有位朋友告诉我,人的养生并不在于什么运动呀、空气呀、水质呀,而首先在于饮食,在于营养。所以,牙齿作为养生的第一关口,实在是顶顶重要的。牙齿之累,终究累在生命。
有位处级干部同学,四年前花了16.6万元,种了16颗牙齿。到了领导干部财产申报时,他向单位请示有16.6万元在口腔里,不知道是否需要申报?单位也把不准,请示了有关部门,才作出结论:16.6万元在口腔里,虽属个人大宗财产,因不能变现,不能拆卸,也不能继承,可不予以财产登记。你说这牙齿累还是不累?
我曾经为一位拔过牙的朋友写了几句诗:“不以酒精棉的温柔/而以钳子的直接/填补肌肤之洞/由浴火走向重生/牙只有两种形态/闭关或者漏风。”牙齿之累,是人生之累。口腔总是要吃饭要说话的,一旦漏风,可能绕过灵魂,闪了舌头,但终究绕不过牙齿的。西贝《路人》里说:“风虽大,都绕过我的灵魂。”那么,牙齿呢?